我的玛格丽特

2004-03-18 19:05:00

  下午风很大,暖和的春天弥漫着沉沉的金色阳光,好像汁水饱和的橘子,流出忧郁的蜜。坐在沉闷的课堂上,我轻声读《大师与玛格丽特》里的句子,仿佛就是在这样的朦胧下午,衣着光鲜、眼神俏皮的神秘教授在湖畔转动他的狮子狗头手杖,向两位目瞪口呆的文联成员描述基督受审的古老场景:人群如同湖水,蜂拥而至,彼拉多尖锐的头痛被花园中枝蔓延伸的清凉掩埋,他站在高高的坛台上,眼神空洞,一只接着一只的燕子轻盈地掠过痛苦,它们的翅膀干干的,像透明的防水雨衣。
  我把书页斜搁在阳光里,它们已几近融化了,桌面上横陈着一滩亮闪闪的水渍。我的声音变得坚固,像墙笨重地堵在中间,所有柔软的句子都撞碎了,软绵绵地贴着墙壁往下滑。这个下午的空气里隐含着一种慢,一种舞曲接近结束的节奏,其中有某种令人伤心欲碎的东西,但它们统统都被遗忘了,就像弃置街头的一片不名一文的叶子。
  我总是想起港口这个词,一个出口或者通道,有白色的砖石装饰四壁,椰子树的羽状叶下垂——一个孤独的清晨,甜蜜的私密感。我想起一切薄的物品,还有风,风将穿透它们,穿透阳光赋予的芬芳,洒水车经过的街道上,看不见的坟墓缓缓上升。在春天,白昼总是疲倦的,宛若漫长的宣判时日,太阳在绞架的正中停住了,不动,一动不动瞪视着的蓝色眼珠,在春天的等待中它变绿,如同快速生长的柔和的竹子,一片一片,它们生长,歌唱,在心上愉快地开垦沃野,世界在迷雾中生长,在你之外生长,惟有你才是单独的。
  还有玛格丽特,她在哪里?我遗忘了玛格丽特,在未完全展开的故事里她还没登场。她的舞台一角是黑暗的。于是我有了更多的空间去冥想,白色的洁净衣领,斜格子长裙,褐色的亲切眼神,不然你想象她骑在扫帚上,甩动疯狂蓬乱的长发,满含怒气的下颌高高抬起。时间未到,她还待在化妆间赤裸的大灯泡下面,镜子里模糊一片,她抹去了自己。我梦里那只粉红的鹅在干扰我,她挺着气球一样透明的大肚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滑行,扮演某个滑稽的讽刺角色,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位有企鹅肚子和燕尾服的官员,或者……你看,我的玛格丽特又溜开了,在墙角转弯处她还诡秘地微笑了一下,我只看见她尖尖的指甲在光里一闪。
  终于,我们涌出去,像活泼泼的竹笋那样急切地,朝一个方向冒。交通混乱,交通混乱,灯光乱晃,演员们都背叛了导演的手势。我们更钟爱疯狂,亲爱的玛格丽特,我听到你冲进破碎的玻璃,用母亲的口吻讲述睡前故事,“从前有个姑娘,她哭啊哭啊,就变成了坏人。”我也想哭起来,站在大街上掉眼泪,在春天的隔离带外掉眼泪,像围墙外面探出头的玉兰花枝一样垂下头来,挡住被阳光侵犯的眼睛。春天的琴音加强了,鸟一圈一圈地,拉长或折叠自己的影子,旋律像弓一般坚硬,火一样突兀,灼痛了昏暗处的视线。
  花园外面,玛格丽特的眼泪还没有干,亲爱的,蓝杉子的玛格丽特,绿裙子的玛格丽特,望着湖水的玛格丽特,我的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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