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2004-05-06 23:19:00

  “回忆总是困难的。”说这话的时候你还很年轻,眼睛乌黑,身体像新鲜的笋子那样挺拔。你在摇晃的车厢里同我说话,手腕和脖颈都软软的,微光闪烁,像幽黑夜里颤动摇曳的烛火。

  那时节梅花开得正好,隔着绿纱窗在院子里,一点点透着亮,仿佛薄薄的小红灯笼。清晨起来,枝头就有些湿,花瓣层层地垒着红晕,好像喝了酒,浓稠的酒味顺着喉咙慢慢地沁进脾胃里去,弥漫成一片潮湿的氤氲。你的声音总在那些花气中回荡,如白雾飘散了又聚拢来,你的嗓子有小鼹鼠的温柔,那股细细的劲,带着北风的冷冽气息,纯净,干燥,席卷得万物都驯服了。

  你喜欢那些海滩上的房子,红色、黄色,圆圆的有蘑菇式的屋顶,贝壳风铃丁零作响。你往小土坡上爬,被钢琴连续的琶音催逼着,手脚并用,气喘吁吁,脸上却挺开心。天空也是圆的,世界在莹润的小指甲盖上。吃午餐时你不拘小节,把盘子碰得当当响,妈妈的眉毛都皱起来了,而现在你又要把所有的花朵都摇晃起来,它们也要响,由近及远,波浪那样推开去,一路高歌冲向山下的市镇,挤碎那些矩形、正方形、三角形,挤碎面目模糊的身体,把残破的手啊脚啊都像拼图那样重新组装。你的眼睛里充满活生生的影子,他们都有颜色,都有气味,他们是活的回忆的重现。

  他们是小鸽子,旋转,并降落在同一的位置。从屋顶阁楼观望它们是件趣事,那是因为那些规律总是神秘的,如此自然又不可抵达。天色暗下来时起了风,雨声忽大忽小,有时缠绵无力,几乎熄灭了。他们停在屋檐底下,小眼珠亮晶晶的,一面小圆镜子。他们的脚爪粉红,有厚厚的肉垫。去年有一只死了,你还哭过呢,现在倒忘记了。当然咯,飞在天上的时候,他们全都一个样。你挥舞小手,发出那些咿咿呀呀的句子,那些未成型的美丽语音,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一排小铜号被你一拨就呜呜地响起来了。人们总是喜欢捧起你的脸来端详你,仔细地看看,感叹说:“多漂亮啊!”于是,搂抱着你的胳膊就变得喜气洋洋。但他们没看见,你默默仰望的样子才是最漂亮的,小脸蛋盛着雨水,眼神专注,好像整个世界都装在你的小脑袋瓜里了。

  你出生的时候阳光很好,一株藤蔓植物正沿着篱笆往上爬,密密的紫色喇叭花逗弄着光影。我走过敞开的窗口,你小小的眼睛就使劲盯着我,怎么也不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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