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01 16:43:00
《可以吃的女人》:
这是阿特伍德的早期作品,几乎可以说是她的第一部小说。读阿特伍德,我是倒过来,从后期往前期看的,先读了《盲刺客》,再到《猫眼》,再到这本《可以吃的女人》。这种顺序,对了解一位在写作上不断有进步和创新的作家来说,似乎有些不妥,但从中也能看出一些她从一开始就具备并贯穿始终的稳定风格和意识,比如现代化的生活场景,大胆地使用现代物事作为比喻又并不影响文本的美感,反而充满了铿锵的现代金属质感,干脆利落;还有那直截尖刻地进入内核而不露声色的做法,也可称作出色的犀利语调。她总是写女性,以女性作为第一人称进行叙述无疑是她运用得最好的讲述方式,因为她的犀利,她熟练地揭示出的心灵对自我和外界冷静而敏感的新鲜反应,简直是不用第一人称就无法准确传达的。这种视角在她,仿佛达到了极至。《可以吃的女人》分成了三个部分,她在其中运用了第一和第三人称转换的方式,第一和第三部分是“我”的叙述,而第二部分是对“她”的陈述。这种对新的技巧的实验,在她的每本书中都可以见到,例如《猫眼》使用了过去和现在时态穿插并行的叙述方式,而《盲刺客》更是将各种体裁与时间的穿插发挥到了极点。不过,这种技巧的实验,在初期还是生硬的,叙述人称的转换虽然使小说具有某种新鲜感,但作者对第三人称的所谓“客观”视角叙述并不在行,第二部分的故事似乎仍然在以一种错位了的自我视角进行着,反不如始终坚持“我”的视角来得贴切自然,吸引人心。
阅读阿特伍德,其女性意识是不可忽略的,这就像坚固的石头存在于水中。今天看《女权主义文论》,里面说到如何在女权主义作品中,将政治和审美结合起来,是所有女权主义者们必然面对的问题。我想,这个问题的解决在于,以一个天然的女权主义者的身份来写作。这并不要求作者有多广多深的女权主义理论基础,关键在于她具有那样一种坚定的本性,能够倔强地坚持自己作为这一性别的本色而不受父权制度的损害和改变,这要求着一种坚强的性格,对自身的确信和清晰的辨别能力。我想阿特伍德就可以作为这方面的一个范本。她作品中的女性意识是天然存在的,不是任何女权主义理论的注脚和演绎,是一个女性自然而然发出的声音。她笔下的女性,特别是作为“我”的叙述者,总是具有相似的冷静,能比较客观地审视自我和他人的处境,用不偏不倚的语调讲述出来,这个“我”的性格是突现出来的,她绝不只是一个躲在角落里窥视的观察者和讲述者。她的勇气,她的眼光在故事的推进过程中感染了我,同时作者又常常提到,她本身对女权主义理论的发展并不具有多少理性的了解,因此她是天然的,阿特伍德本人在写作《可以吃的女人》这部女性意识鲜明的小说时也同样是这样一个“天然”的人物,对女权主义理论的了解仅限于伍尔夫和波伏娃的论著。因此,她在创作中也会通过人物的体验揭示出一些女权主义者们的问题。
具体到这部小说,其主要内容是关于一个年轻女性,在一个调研公司做着无聊的小职员,她的男友彼得,起先对婚姻极力反对,后来又转变态度向她求婚。她接受了并为此做着准备。在此期间,她看到了朋友糟糕的婚姻生活,也遇到了冷酷自私,内心却具备某种破坏力量的大学生邓肯等人。她在等待结婚的时间里一点点地丧失对食物的兴趣,实际则是她内心活力逐步死亡的有力象征。最后她拒绝了婚姻,她做了一个女人形状的蛋糕,把它当作自己的替身吃了下去,因此恢复了活力,摆脱了对食物的拒绝。这个命题和伍尔夫的《远航》仿佛有些内在相似性,都是一个女人在走向婚姻时的不安感受以至最后做出拒绝,只不过在这里,玛丽安是以积极的方式选择了生活道路,而雷切尔则通过身体的死亡获得逃逸和解放。食欲充当了重要的象征物,它是一个富于现代感的比喻,而主人公玛丽安的经历和自白也是多义的,绝非上述简述所能囊括,她做出最后的决定,不仅和女性的现状有关,也和她自身的思想性格,和她所处的独特处境有密切关系,因此她的决定并不是单纯的教条意义上的,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她最后的情绪不是愤怒,也没有全然指向彼得和他的圈子,他的观念,她想说的,不是一句话,而是很多句话,是很多的梦,很多的墙。这复杂交织的声音一直延续下去,直达她最近的一部作品。到《盲刺客》这里,她已经能够把形式和内容完美地结合到一起,组成更诗意和不着痕迹的完美之作,因此,说阿特伍德的作品是天然的女权主义作品的范本,应该是不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