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与幻觉:《防守》

2004-09-03 13:50:00

  又是纳博科夫,又一种新的语调,在这部小说里,他塑造了一位沉迷于象棋方格精致的韵律中的人物:卢金,这个略带外国口音的俄国孩子,在孤僻沉默的童年生活中偶然地挖掘到了他一生的宝藏,若干年后,他拖着肥胖笨重的身躯出现在度假旅馆的花园里时,他已经成为一个表面看去如此乏味、心不在焉的“名人”,他的全部心智都集中在那脱离了质感的棋步设计上,它们如此晶莹透明地笼罩在他的周围,仿佛闪闪发光的星幕低垂着降落下来,完全覆盖了他,使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显现为模糊的五色烟雾,尽管他努力睁大双眼,也不能参透哪怕最简单的生活常识。
  通过卢金,纳博科夫制造了巨大的精神幻觉,抽象的方格和精妙的移动仿佛随意收缩的网,随着卢金的行踪紧紧围裹着他,又不曾露出一点重复和乏味之处,“抑郁的大师回忆起他的职业旅行时,他想起的不是被晒得退了色的行李标签和幻灯反转片,而是不同的旅馆卫生间和走廊盥洗室里的瓷砖——白色和蓝色方格拼成的地板。在那里,他可以超乎寻常地发现和审视一场正在进行着比赛的棋局,他会在头脑中、在地板上使比赛继续进行——在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不对称的、商业上称之为”玛瑙“的地板上,一个三种颜色的跳马会在这里或在那里打乱位于罗丹的雕塑“思想家”和房门之间由规则方格组成的油地毡上的中性色彩;或是在那种很大的亮黑色和黄色相间的长方形地板上,它的H形纵列被垂直于热水管的赭色痛苦地截断……”
  由此,我们能够略微掀开他虚幻生活的一角,瞥见他沉醉的不可自拔的幻觉,那亮晶晶的邪恶的魔力如何充盈了这虚弱而不合适宜的人,使他作为一个抽象的头脑成为众人关注和感兴趣的中心。他们围绕在他周围,这些蜂群一般蛰人的旁观者,怀着最残忍的兴趣把他的内心暴露出来,又粗暴地对之指手画脚。只是在他的妻子,他漂亮温柔,奇迹般钟情于他的小妻子眼中,他才显露出象棋以外的另一种魅力,她看到他孩子气的无助,他笨拙的情绪流露,她成为卢金在现实世界里的指路标,依靠了她,他才没有完全脱离这团粉红色的烟雾,他才努力地一遍又一遍试图记住衣袋里的那行地址。
  与图拉提的最后一场对决在中途崩溃,他从大病中苏醒后就像一个失忆患者,过去的一切都被小心翼翼地替换掉了,他们用令人昏昏欲睡的爱包围他,耍弄各种漂亮的诡计,试图维持他“空心人”的状态。起初这似乎已经成功了,他似乎逐渐恢复对这个现实世界的知觉,尽管有些疲倦厌烦,还是如他们所愿地努力去感知,去理解。直到他最终被一束火光唤醒,又开始受到两种力量,两种诱惑的拉扯,这最终剥夺了他最后一点精力,逼迫他逃逸,向永恒的寂静和广阔空间逃逸。他仿佛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去做,因为这可怜的人再也无法判断,无法支持着去向两个相反的方向同时做出抵抗。他突然看出命运的重复,在另一个场景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一生,这种重复比图拉提凶猛的布局还要让人绝望。他只能成为这样的人,他只能这样被塑造,他只能这样逃逸。
  这个俄国背景下的悲剧故事,由于它独特的背景而显得温柔絮叨,充满精致的小细节,仿佛纤毫毕露的一团棉花,让人沉迷又禁不住感叹。在这样的旅程中流连是幸福的,是独一无二的体验,是纳博科夫馈赠我们的又一座宝藏,我会像小卢金那样,把这个给孤独的孩子的“幻觉”珍藏起来,为它找一个最安全的,不会被劫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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