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切:《等待野蛮人》

2005-03-29 16:15:00

库切的小说我已经看过了三本,《耻》,《青春》和《彼得堡的大师》。《等待野蛮人》似乎是他比较早的作品,但和后面的几部具有相对一致的特点。他的笔触总是缓慢优雅,有一股钝的力,仿佛手持刀背进入,又能那样深的伤害我们,把平静的头脑切割成碎片。

这本书的后记写得正经八百的,译者用类似中学语文课本的口气大谈文明与弱者,谈正义与同情,把枯燥的政治术语和道德强加进库切优美的文字里,以至于我都开始怀疑,写后记的和翻译的是否是同一个人。我不喜欢这样谈论一本小说,意识形态固然是存在的,但它不是以这种生硬的形式,不是政治家的话筒。我爱的库切是更深沉的,他勾勒的痛绝非一个政治概念就能概括得了的。

事实上,他缓慢的展开这幅秋天的图景。从秋天到冬天,再到料峭的春天。他描述一个肚皮松松垮垮的边防行政长官,在晚年的庸碌中突然陷入一场可笑的斗争。其实更应该说,是一个谎言,帝国编织的巨大的谎言。这是寓言一样的故事。行政长官秘密的爱情占据了沉重的分量。那个健康的女孩子,带着伤痕的活泼身体,不属于他的心灵在夜晚沉醉到不可到达的边缘。他拾到这个女孩子,这个野蛮人中的弱者,伤者,就像拾起自己荒唐的梦。每天晚上他擦洗她受伤的脚踝,用油细细涂抹全身,他的强势一点点瓦解,跌入昏厥,他一次次昏厥过去,醒来时变得更加软弱无力。

库切描述这噩梦般的内心经历竟不费一点气力,他轻易的就把一根针尖竖立起来,并让我们看到其中渗出的鲜血。那个野蛮部落的女孩只出现了半本书的时间,但她的身影却弥漫了整篇的文字,由模糊到清晰,又从清晰转为模糊,好像白面团。一切都是诗意的,不落痕迹的激动,他的愤怒、苟且、人性都覆盖到一张网里,所有的人,所有的面孔都在其中挣扎、摇荡,变成彼此又重新分开。他绝非在单纯的诉说一种政治,他在诉说人性,诉说生活的荒谬。荒谬这个词,竟然没有被人注意,野蛮人造就的不可名状的恐惧,军队影子般的来来去去,还有监禁和自由,莫名的折磨以及平静的恢复期。每个人都头戴几顶帽子,在第二天变成另一个。生活破碎不堪,却被每个受众平静的理解和接纳,这不是件奇特的事吗?也许,如果把我们的生活也如此高悬起来,透过镜子,所有的影子舞动,我们也会感到可笑震动,那曾经被我们遗忘的平静所包裹的寓意是相似的。这般说来,行政长官的噩梦,他内心对野蛮人的拥抱,他做出的决定,还有军队,边防小城,这一切的秩序都是暂时的,它们其实漂浮不定,没有道理,没有那高贵稳固的理性来支持。

没有什么话语被肯定的说出,行政长官在老年的晚景中一遍遍审视自己,只看到模糊的面容,他寻求的拯救也许和当前的事物毫不相干。因此,我更愿意亲近的,不带分析的看这部小说,靠近文字本身,靠近那种优雅的,闲庭信步的节奏,沉浸在一首歌里而不带亵渎。面对理性的夸夸其谈,我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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