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丧志的最高境界

2013-01-18 18:50:00

去书会时在展架上翻到王世襄的《京华忆往》,回来后就买了一本。也许几年前看这个,还静不下心来,现在倒很符合我的心态趣味。

看了一小半,讲南派北派养百灵,养秋虫、冬虫以及各种用具,事无巨细,连同当时人事一并道来,真让我惊叹过去的那个时代,人们生活的细腻雅致,方寸之间也能玩出整个世界来。北派养百灵,要唱完一整套“十三套”,甚至于模仿水车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声音,把百灵养成了一盘精细的录音带,更不要说养虫之人各种用具的精细、分类做法之繁琐以及对虫的鉴赏之细微精准。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影,但沉浸于这样的世界中的人,又何必为了看不到电视电影而遗憾呢?看王老先生讲葫芦的蒙心,名贵的材质未必最适用,最有价值的是“包浆”,也就是时间。这些老物件,在时间的沉淀中散发出的幽冥光泽,才是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最高价值。

近来人近中年,又终于得以迁居到小城市,大概就开始提前进入半养老状态。每天早上梳头时看阳台上的花,即便要迟到了,还趴在鱼缸前面盯视一会儿。要不是想到出门在外时不方便,也想学习养只鸟了。学不到老北京那么深厚的玩的学问,光是养一缸鱼,我也费了很多心思。常常是这个方面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就像养虫之人,买了这件还有那件,口袋眼见着就掏空了。每天看着先前诞生的小鱼逐渐长大,尾部长出颜色,有时一看就能看很久。所以,对王老先生说到的喂蛐蛐时,每喂一只都忍不住端详半天,导致这个过程越发漫长,深有同感。阳台上的花草也是每一种都仔细查找资料,每天观察它们的情况,直到一盆花从花开花落再到含苞待放,顺利完成整个过程,才相信是真正养活了它。每一盆带回家的植物都像人一样,有它独特的个性,有的店家说两三天浇水一次,到了家里却需要每天一浇,就像养孩子,别人家的经验用在自己孩子身上,未必总是有效,所以经验之说只能借鉴,最后还是靠自己亲自观察实验。以前在北京也养过花,兴致勃勃地买一堆回去,开过一轮后就再没动静了。现在才体会到,当时的浮躁和无心。除了鱼和花,就是家里两只猫了,它们已经和我在一起七八年了。彼此性情都非常熟悉,半夜一只钻进被子,我即便不醒,也绝不会压着它。有时常常从旁观者的角度产生惊讶,这两只和我不同种类的动物,竟然能和我如此和谐地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彼此温暖问候,而人和人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反而难上加难。

看到书中说秋虫、冬虫,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在成都,每年一定的时候,人民公园附近总有人挑着一大堆草编的小笼子,里面装着不知是蛐蛐还是蝈蝈的来卖。记得有一次我们家买了一只,挂在屋里,夜里能听见清亮的叫声,爸妈去厂区偏僻点的农家那里偷摘南瓜花来喂。现在似乎完全看不到了,即便有卖的,恐怕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南瓜花来喂食了吧。

胡乱联想到这里,脑中勾画出那时的旧北京。看书中提到朝阳门、西坝河,地名都是熟悉的,但景象已经面目全非。王老先生做学生时还去西坝河一带捉蛐蛐,我在那里生活时,已经是柏油大马路和高架桥了。忍不住想,要是北京还是那个老北京,每天出门看人遛鸟、逗虫,听见鸽哨声在天空中飘扬,那在北京生活,会比现在有趣得多吧。虽然科技越来越发达,生活加速,世界变小,但怎么都觉得我们的时代是越来越单调、无趣了。那个以人情、以时间积淀为重的世界,已经被冰冷的外壳覆盖,深埋水底了。我这个生活在新的时代,却想要探访水底世界的人,也只能是趴在岸上,往里面窥探几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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