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25 18:26:00

我想说说一直以来我最深的恐惧。

看一个书稿,作者是一位有心理创伤的退役老兵,走在地铁里或者大街上,他时刻都觉得可能发生恐怖袭击,周围的任何一个人也都可能是敌人。也许所谓的“正常人”看到这样的状况会觉得很可笑,但我却感同身受,不是概率有多么低,而是你怎么知道就不会有危险发生?你怎么知道旁边的人不是敌人?他的感觉是对的。我们本来就生活在一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危险的世界上,那些自以为正常的人,不过是遮蔽了这种意识。

我们从出生到死亡,在这段或短或长的时期里,其实并没有被赋予任何使命,没有任何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见的人,除了吃饭睡觉是维持机能的必需以外,别无其他。这是简单的道理,但这也是最可怕的事实。我们完全是孤单一人被抛掷到这个世界上,这个宇宙中,我们渺小如尘埃,同时,除了我们以外,一切都是身外物,无论是亲人还是伴侣,他们与我们并没有天定的必然联系,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抽身而去,成为路人,也可能被夺去生命,从而被动地离开我们。即便是拿破仑和爱因斯坦,他们的死亡也无法触动这个世界,影响它的运转。所以即便是天才,也不是真正被需要的。唯一真实的联系只有死亡,它在一天天迫近,有时还会出其不意地来个突然袭击。我们在这个世上,除了生与死,并无其他主题。

但我们无法接受这个。我们无法接受身后空荡荡的冷风。所以我们营造了整个忙碌的假相,用这些无谓的悲喜和事务来充塞全部的人生,甚至塞满每一个缝隙,以免直面自己的空。这个世界的规律仿佛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的,事物都是消耗性的,冰箱里的食物会减少,垃圾袋会用完,洗发水会耗尽,所以我们要购买各种东西,为了购买,我们要工作,为了工作,我们要和更多的人联系,我们要和更多的人争吵、竞争,而为了抚慰因此带来的焦虑,我们又需要娱乐,需要更多能够安慰我们的人,需要更多的笑脸和泪水。我们在不断消耗的世界上建立了错综复杂的联系,这样我们每天醒来才不用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能做什么。其实我们什么也不需要,我们只是想堵住那个窗口,堵住窗外的浓雾。

无限是难以承受的,在无限中如此孤寂的自己,更加难以承受。在时间的横轴和空间的竖轴上,我们都是空。我们的周围荒芜一片。我们是自由的,但自由却是致命的毒药,比死更可怕。于是我们诉说自己的无奈,诉说自己被众多事物捆绑而不能动弹,但那都是假相。就连佛教的教义也在赋予使命。普通人的使命是成佛,佛的使命是普度众生,因为众生永远无法全部成佛,所以寂灭也就成为不可能。但佛教典籍并没有花费多少笔墨来讲述真正的寂灭是怎样的境界,如果佛不传授,不言说,只是独自进入寂灭,那感受会吸引我们地面上的人吗?换句话说,如果能够承受寂灭,那又有什么不能承受的?那自然也就成佛了吧。寂灭不是灭,它仍然是一种存在,它是空的存在。所以佛教用以吸引众生的,并不是它真正的终极境界,而仍然是使命的假相。

孤独也许是个很俗气的词。我无从判断别人,但对我来说,孤独就是直面自己的空的时刻。所以我要拼命地找到另一个人,所以我想和别人生活在一起,除了情感需求,更重要的是,热闹使我回避我的存在。看着窗外的人群,我总是难以想象,为何其他人就能完全忘记这种存在的本义,就像一个忽略危险的正常人,永远怀抱虚假的勇气信步向前。我不知道他们何以忘记得如此彻底,而我却在每一个间隙无法摆脱。

一个人有没有可能直面他的存在?如果我能做到,那所谓的“孤独”就不会再存在了吧?如果这也能承受,又有什么是难以承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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