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

2007-10-12 23:20:38 

两杯酒过后,他突然想到
有些话,是只适宜在病床前说的
 
在那些鲜花和安静的白色条纹之间
天气转凉,她把缀满星星的围巾铺在腿上
就像宇宙的幽暗光芒都落在
他们若有若无的交谈之中
 
灯都熄灭了,连同映在窗户上的
音乐喷泉摇曳的影子
他想象身旁有人,想象那只瘦弱的手
温柔地放在接近心脏的位置
 
那个温柔的空缺仿佛微弱的呼唤
天气转凉,屋檐下的猫耸起单薄的脊背
它们跟踪着熟悉的气息,日复一日
就像寻求爱情
 
他坐在门廊里,起了一阵温暖的风
稀疏的小雨飘荡下来,仿佛心神摇动
他闭着眼睛也能想见,门前华灯初上的小街
还有枯萎的树叶落在地上的样子
 
那天夜里他望见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流溢进来
照在玻璃橱柜里,日本玩偶发亮的脸上

2007-07-17 11:48:43 

和s的一次通话 

那声音冷静得像刀锋
划开幽暗的水面
水面是不易愈合的皮肤
刀是好刀
好刀划过带来夜色中短促的降雨
你只说,是或者不是

它仿佛洞察你的痛楚
含着微弱的背叛之光
智慧之光,无用与软弱之光
它跟随你走过街巷
代替你,观察这世界中
异于你的部分
你只说,是或者不是

围绕一个不存在的中心
周而复始地旋转,你是不是
钟表的姐妹,对一切悖逆
都给予无情的痛恨
而时光似乎就停止它的尾音之上:返乡
你只说,是或者不是

在电话里,你的身旁并无他人
四下有锋利的安静
而我看到涌起的波纹和堆叠的宿疾
那声音冷静得像包裹着杀戮
一把好刀,亮出青光和苦难的终点
“你只说,是或者不是。”

一年

2007-07-13 10:07:33 

再回来的时候我的鞋丢了
夏天的路面很烫
灰羽毛的鸟雀蹦跳着做短途飞行
 
我赤脚踩在火上
有时温暖,有时又因疼痛而孤独
就像阳光意味着幸福,或某种毒素
 
那么多雨水冲刷着道路和隔夜的悲哀
你皮肤透明,坐在不远的地方
但永远听不见我三千里外的呼喊
 
就像早晨的梦,断断续续的
被照亮,被怀抱的温度渗透以致消散
我不愿醒来,不愿触摸任何形式的白
 
不愿黑暗中弥漫的爱显露身形
就像那个百合花照耀的日子
水手们被明亮的幻觉笼罩,降下了帆

植物恐惧症

2007-04-15 22:45:10 

他们说这不是病
这是一小块绿色的指甲嵌进去
他们都不觉得痛
 
一片无害的小花园
无害的,你们每个人都如此诉说
并怂恿我把手探进枝条深处
 
如果把不平凡都定义为异常
那精神鉴定科就会塞满暗蓝的鸟
而我始终在角落里,关闭了灯光
躲避你们的视线
 
你们把花朵,把鳞片和永恒的爱情
统统塞进我怀里,那我所不能承受的
在暗地里扇动隐秘的翅膀
 
就像初夏的黄昏,我们都在一棵树下
我试图言说一种孤独而不颤抖
它如此馥郁,散发一小簇温暖的光芒
每个笼罩其中的人都沉醉了
 
这些梦中的不连贯呓语
就藏在你们肥厚的手掌阴影里
我说这不是病,这是一种语言
孤独的,你们都没听见

牙痛和《治疗》

2007-01-12 18:50:10 

这两天右边的尽头牙又开始蠢蠢欲动,以前总是疼一会就算了,这次却是前所未有的肿痛,以致从耳朵到咽喉,整个右半边脸都疼痛麻木,终日神志不清,吃饭也极其艰难。
 
昨晚看最后一部分的《治疗》,戴维.洛奇这回的主人公也和我相似,被某种不大不小的病痛折磨,甚至生活全都乱了套。戴维.洛奇写这样的题材,自然是得心应手,把各种尴尬的局面和情绪描摹得细致入微,令人会心一笑的同时又保持他一贯的绅士般的温和,绝不卖弄滑稽场面,使小说流为庸俗的搞笑作品。以前看过他的《小世界》,对那种高雅玩笑式的情调深有所感,这次看《治疗》,也是很对胃口的。但《小世界》给我的印象,是一片错综的人际关系的迷雾,而《治疗》相对而言,则显得情节和笔墨都更集中,探讨的话题也从一般的讽刺提高到更严肃的,哲理的层面。看到书的后半部,我想你没法再认为它仅仅是一部轻松幽默的作品,它诉说的那些生活中的细节,无论离你的生活多么遥远,无论多么荒谬,却都蕴涵着真正的悲哀和忧郁,而当主人公从通篇无所顾及的身体玩笑中走出来,重新回忆自己年轻时最纯洁,最动人的初恋时,戴维.洛奇已不再是位讽刺幽默式的作家,而是抒情诗人了。即便是一些滑稽的小场面,也不再以引人发笑为目的,这一次,他的玩笑中更多心酸,更多让人沉重和回味的成分。他提到克尔凯郭尔,先是以肤浅而玩世不恭的语调,随后渐渐深入,使他和主人公,和整本书都密切地联系起来,使那种严肃的哲理毫不费力地渗透进一本看似通俗小说的字里行间,好像在主人公“墩子”逐渐看懂克尔凯郭尔的同时,读者也跟随着他,进入了这位哲学家的内心,窥见他的种种隐秘情感和痛苦并获得共鸣。这种在幽默中达到严肃主题的手法,戴维.洛奇运用起来显然是非常纯熟的,就像一位成功的导演,能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观众会笑,什么时候他们的表情又会越来越悲哀,甚至轻声哭泣。
 
在《治疗》中,戴维.洛奇用的是独白式的视角,而在其中一部分的叙述中,他使用了“双声调”的叙述方式,表面上是各个人物在叙述和墩子相处时的经历,最后又揭示出这是墩子在想象中,从这些人物的角度模拟出来的场景,由于主人公墩子是个情景剧编剧,因此,独白的形式,以及这种墩子和他想象中的人物“二重唱”式的叙述方式,都是与主人公自身的职业习惯及身份非常适合的。这样小小的变调段落调节了小说的叙述节奏,又不显露出卖弄的意图,仿佛河中徘徊不去的一个漩涡,与文字上雅俗有度的控制结合起来,构成了小说的精致之处。这些都显示出一个此类题材的能手所具有的纯熟技艺。
 
事实上,当我越发深入小说情节时,我也感到无法自拔的悲哀。那些纯洁温柔的段落同样指向我更单纯无知的年代。它告诉我们自己丢失的一切是多么宝贵,而在失落这些珍贵情感时我们又是那样不经意,甚至没有稍微迟疑一下就丢弃了它们。在这面镜子里,我们照见自己五颜六色的衰老模样,我们自以为的成熟,其实都是一种异化,就像酒精使四肢麻木,我们浸泡在过强的酸碱里,从精神到身体,都变得那样迟钝,这是多么让人悲哀的事。当我上床睡觉的时候,想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快乐而敏感的小孩子了,就感到生活都灰暗起来。或许墩子的膝盖痛,包括我的牙痛,都是一个预兆,一个警示,试图将我们从自身麻木的知觉中唤醒,让我们发掘内心更柔软之处,更真诚之处。墩子从各色的所谓“爱情”中走出来,找到了真正不为外表所粉饰的情感,因此得到拯救,而我的拯救又在哪里呢?怎样的治疗才能使我恢复健康,成为那个只要有一点温情就能获得生活的宁静知足的天真的人呢?这或许是更困难复杂的,但如果你重新开始,惊异于最细小的美好事物,那些潜伏的缤纷蝴蝶,也许又能翩翩飞舞起来。

十二月

2006-12-12 21:12:24 

写这些话的时候,秋天的叶子已经落光了
早晨,我看到工人们在微薄的冰里修剪树枝
他们那么缓慢地进行,耗费很多力气,好像那是我
在生活的平稳之舟上,每走一步都停下来,倾听并大口喘气
 
我已经失落的自己,在镜子里远离你们,连同我的猫
也有一时半刻认不出,那凋残的样子,以及凋残时释放的
最浓烈的香气,午夜它装在暗红的匣子里,供黑暗遮掩的人采集收藏
 
这是我想给你们看的样子,像越爬越慢的蛇,被潜伏的危险压着
一整块晦暗的大石头,堵住了水流的方向,你们在街的对面
那么多衣着臃肿的中学女生,扎着马尾辫,不知冷暖地递过来笑容
那时我就想,这是多么温暖夺目的一种生活,它从来不知道冷,不知道
颠覆的危险,不知道脆弱的血管里培育的是哪一种温室的花朵
 
温度越是下降我挣扎得越厉害,从早到晚的钟摆不能停下
甚至不能有一小会深入的睡眠,好让土壤里的种子变得柔软,像在下雪天里
所有城市里的植物感到的那样,像在带篷的小船上燃放一束焰火,像你缤纷的脸
紧贴在橱窗玻璃上,充满孩子气的表情那样,我们只是站一会,或者坐下来
在任何没有灯光的角落,没有灯光也没有车辆,我们只是站一会,都不行吗?
 
一年了,我像小小的困兽在大铁笼子里来回走动
忘记了时间,我的日历上写着:满月,小雪,大雪
它们在唇齿间留下甜味,仿佛亮晶晶的糖果,一路铺到头
夜里我睡不着,就看着它们,就像看着我的心:满月,小雪,大雪
那里面的我浑身冰凉,一次次地挨近未知的光源
仿佛那就是火,就是结局,就是一年悲伤收获的金黄泪水

2006-11-28 18:44:07 

如今我无法行动,无法呻吟
无法在没有光照的雪地上行走
那些萤火虫温暖着脸颊,轻轻贴一下
又游走了,就像半夜里柔弱的叩门
 
一个病人在外面,你们会说
一个半疯的人,把他燃烧的额头伸进风里
鸽子在夜里是看不见的,鸽子,还有最绚丽的光
这些事物只在睡梦中燃烧,干净得不容杂质
 
亲爱的,你看我现在的样子
看这空洞的胃怎样晾晒在阳光里好像白床单
我总是回到多年以前,我们在小操场破碎的光影里
我们一无所得的样子多漂亮,多灿烂,如同月亮
 
我们一无所得,在盛放的火焰里
很轻易就穿越了疼痛,穿越了黄色窗帘背后
永远不会被重复的轻浮故事,我总是回到
多年以前,亲爱的,我们在一棵树下
我们的样子不曾改变
 
我们的样子是雪白的,被折断的
蝉翼的颜色,我们无力的衰弱情绪
淹没在所有坏天气的屋檐下,下雨了
你在玻璃后面望见一个人,面目美好,模糊如梦
就像我们生命中将经历的,所有悲哀的容颜

白菊花

2006-10-16 20:51:40 

你忘了如何折叠这寂寞的神情
如同折叠隔夜的被子,那尚有余温的脸
在记忆里盛开,璀璨如月光,苍白如月光
 
一点细小的触觉沿着掌心摸索
电话铃也是白色,在夜半响起时没人记得你是谁
没人再会用沙哑的声音慰藉你心底的蓝
没人再叩门,没人再携带疲软的愤怒找上门来
 
这是秋天,声音已经无足轻重
中国式的后花园,荷花在夜色里一朵朵地败了
就像沿街的灯火渐次熄灭,你的沉默如黑暗降临
软弱无力,你们感到冷,你们动作僵硬如休眠的鸟
 
你冷吗?你雪白的衰老和死亡,是哪一年的事?
是哪一年的事,是哪一年你望见堤岸的风静止不动?
是哪一年港口冻结,你生硬的影子清脆地断裂?
 
你冷吗?我还记得你月华般的年轻身影急速穿过轨道
我们并排,你猫一样敏捷,把轻盈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还记得你轻盈的面容在流水的玻璃后面,浸透了
你不梳辫子蓬松着头发在照片里,你流过我们,你越过我们
我不记得的你甘甜地盛开,从来没有寂寞
 
我们找一张老唱片,然后结束这段故事
没有舞是跳不完的,我雨水里的小仙女
后来的记忆你不用听,后来的日子都千篇一律,暗淡无光
后来没有你,月光都照不进来,窗台覆着尘埃
我在清冷的庭院里,听一支曲调从晚到天明

七月,雨季

2006-07-31 23:46:32 

阴霾天气里的光熄灭了,你在
黑暗里,我们在黑暗里
折叠一只血脉微弱的鸽子
它小小的头颅温润如玉
沉醉的情绪不可打捞,不可历数
 
就像这持续的雨水,被持续冲刷的街道
要怎样的耐心和坚韧才能承受的抑郁
黄昏的色彩从早到晚,你放下半途而废的书
你的手那么遥远,在白昼和夜晚之间
那么遥远,就像我们要走漫长的路,才抵达宁静
 
这其中有细碎的秘密,仿佛呻吟
温柔地持续探索一种温度,温柔地切割
清晨我们不出声地吃早餐,在喧嚣里慢慢坠落
这颗蓝色的星球被覆盖,我们是它最轻盈的尘埃
 
清晨,我的猫在窗台上
它清澈的眼神照耀整个过往岁月
我们在水流里无法停留,它的光芒掠过
它打在额上的印记温柔又坚定,那些走过的路要再走
那些无法忘怀的,要像最初的花,没有痛苦
要像赤裸的双脚在雨水里,要像杏子剥除内部的涩

胃痛的第十种解释

2006-07-10 23:24:24 

胃是一种鸟,白色,属阴
如果在夜晚,如果房间断了电
还可以照明,像小鼬鼠的微弱光芒
你望着它休憩,活跃,半明半暗
 
你拥抱这小小阴影,这病症的中心地带
它停留时世界雪白,含毒素的血管那样干净
散发磷光,甚至沉溺于水流也是幸福
甚至没有光,没有等待的声音汲着拖鞋悄悄走过
 
甚至疼痛,这终结的乐章温柔地盘旋,无法捕获
女声,猫,月亮苍白的脸,一切黑暗的事物充满了风
而胃在一切之上,通红的灯笼整夜不熄,每走一步
都能辨认自己,都能聆听每个关节的呻吟
 
这是星期天和承载小幽默的医院,绿色瓷砖印在记忆里
床单永远是一样,还有脸,我面对每个人的消瘦失去了方向
他们脱去门牌就像脱去衣服,顷刻就变换了场景
 
这是星期天和脚不沾地的旅行,我们在医院里包裹白色
绿色瓷砖印在床单上,他们脱去衣服就变成了鱼
而我怀揣疼痛的珍宝跳跃而行,只要不说话,只要病了
鸟的方向就不会变,房间里幽灵的温度就永不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