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马尼诺夫

2004-03-22 19:09:00

                  拉赫马尼诺夫
                        ——关于时间的寓言

                  第一章

  天气温和。昨晚下了场雨,春天的街道上有点小小的风,花坛里的杜鹃半耷拉着脑袋,整条街露出一种略带凄凉的微笑,阳光也是淡淡的。米拉要去寄信。她决定步行穿过几条街到邮局去,这样好的天气是不应该错过的。
  她缓慢地走下台阶,谨慎地锁上门,把门前几片凌乱潮湿的树叶用鞋尖拢到一边,然后才一步一步踏着半干的石砖路面向中心广场走去。街道被洒水车和环卫工人整理得很干净,林荫道也修剪成型,成为各种僵硬而符合优美理想的姿态,孤独地悬在半空中,叶子上落下一串残留的雨水,她觉得肩头的衣服湿了。
  有几个乡下女孩在街边玩跳格子的游戏——这种游戏已经和祭祀仪式一般古老了。她们在画好的几个方格子里单脚向前,跳来跳去,去占领虚构的城堡。她们发出很大的赤裸裸的笑声,搅扰着空气。米拉盯着她们望了一会,她们既是在几个格子之间跳动,又是在一个更大的用粗粉笔勾勒的大框里跳动。规则,这就是游戏的规则,米拉记起小时候母亲教导她各种礼仪规定时,总是这样说:“它们天生如此。你怎么不去怀疑为什么一朵花会是红的,而草却又是绿的?它们天生如此。”“但是,现在,”米拉默默地想,“它们天生如此这句话听起来是多么傻气啊!”
  没过多久她已经到达了中心广场。白色的巨大花坛呈星状向四周辐散开去,每一处的精巧建筑都像是被弧度优美的桥梁所连接。市政大楼就耸立在广场的背后,上面悬挂着镀金外壳的大钟,钟面上只有秒针和分针,因为整个钟面显示的只是一个小时的刻度,秒针和分针精确地逆时针进行着倒记时。这是新型的城市时间范本。“我们永远只生活在一个小时内。”米拉记起了新上任的市长在不久前的一次讲演中的话。这个钟是一个奇迹,他们应该为它感到骄傲,而所有按照二十四小时一天记时的钟表都已消失毁弃。“新的时间是我们的,在这一个小时内,我们永远年轻,永远做着我们正在做的,感受到我们正在感受的。”是的,市长还这么说过。但对于米拉来说,时间不是根据市政大楼上的大钟,也不是手腕上的表,时间就在她脆弱的皮肤和血管上显现,时间就是衰老,就是她夜间的咳嗽一次比一次猛烈频繁,就是医生望着她的眼神变化,就是孩子们和亲戚朋友话语中流露出的惊恐或怜悯。时间对于米拉更多的是一种触觉,像冰凉的药水泼洒到地板上缓慢延伸给人的印象。
  她找到了广场旁边的邮局并投寄了信。然后,她在广场的长椅上坐下缓一缓气。广场的圆形空地上有一大片鸽子,它们螺旋状腾空而起,在空中拉出各种奇妙的图案线条,又在稍远的屋顶上陆续停歇。它们在广场上空盘旋。在这一个小时内,它们重复着起飞和落地的动作,重复着空中的队列,它们重复着,因为只有一个小时,一小时外还是叠加的一小时,像一张一张垒起来的圆形大饼。它们的创造在无穷的叠加中变得一致,成为编织或绘画的典型图景。“范本!又是范本!”米拉愤愤地想。一切成型的静态物品都在透明的风暴中向她围拢来,一场令人窒息的秘密袭击。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还好,她还能站起来,还能迈开几步。她又朝前跨了几步,走出巨型桥梁的阴影,阳光让她又恢复了过来。于是她努力地赶路,低着头回家,上台阶,打开锁紧的大门寻求室内的安全光线。她把厚厚的深色窗帘拉紧,完全遮住窗玻璃,关闭所有通向卧室和厨房的隔门,屋里顿时变得和黑夜没有两样了。她摸索着坐到沙发上。她在黑暗中想着整个客厅的布局。她想,黑暗也许是某种结实的棉花状充塞物,或者像水面一样会被划开一个迅速弥和的细小裂缝,你可以想象它是任何物,任何神秘的未命名的质料,在同一的一小时里,它就是真正的黑夜,它是你的,完完全全在你的怀抱中。
  她盲目地,轻柔地,小猫一样窸簌地动。她举起双臂在空中划出奇妙的曲线,她在黑暗中看不见自己的姿态。自己衰老的肢体形成了多么古怪的舞蹈,它们看起来会不会像一只苯鹅?或是浑身白毛的熊?她不得而知,也没有人知道。那些熄了电筒走夜路的人,也永远不会瞧见自己眼里的光亮。“这是为了纪念自己。”她对自己说,于是感到愉快而轻松。她独自面对自身完成了所有美好的回忆,在无数个重复的一小时里断续前进的生活历程,现在它们闪现出来就像祖母像册里模糊的黑白照片,伴随着响亮的喀嚓眨眼声,她想不起自己曾经这样笨拙过。她在沙发上舒展开四肢躺好。离开了光线她可以任其所是,她想她能摸到自己光润的脸颊和胳膊。她穿着跳舞的长裙子,有白纱和粉红发带的,她闭着眼享受奇迹最后的敲击。
  她躺了很久,昏睡,不知在下一个重复的小时内是否还有清醒的机会。

                 第二章

  在57街的斯坦威公司底楼,拉赫马尼诺夫的琴声缓缓升起,霍洛维茨坐在瘦削的钢琴家旁边,望着窗外。他望见灰色的现代建筑像被腐蚀了一样迅速消褪,变成古代建筑的大理石墙壁。两座对称的宏伟宫殿从消解的废墟上生长起来,匀速,一座恰如另一座的影子,一座纯白,另一座则像黑色的火焰那样燃烧不止。无数精致优美的东方图案缠绕着建筑,宛如从内部生长的藤蔓植物,它们互相攀爬,向上涌动,在顶端盛开最古老的王室徽章。河流变宽,月亮的两半在水中相遇,湿淋淋地放射柔和的光芒,好似两个明亮的幽灵紧紧拥抱自水底浮出。恒河的年轻女子裹着鲜艳的纱丽,扭动苗条的身肢经过现代园林的喷泉所在地,那里已是一片汪洋,白色的河沙映现出午后静寂的阳光。这种静寂是独一无二的。他开始觉得眼里盈满泪水。他在水的境界里穿梭,仿佛一根线顽强地抛向深处,被自身的坚韧拉直了。他停留了很久,渴望洞穿那遥远的末梢。他停留了很久,他感到了和谐。

                          

童话一则

2004-03-20 19:07:00

油漆街道上排满红色的蘑菇
水的声音隆隆开过  
压碎白色栅栏
一直冲进松鼠的窝

竹子沿海生长
绿色蓬船停泊在透明的水中央
夜半时分,粉色窗户里
模糊的灯光和疯女人的悲号
我们来奏一首舞曲
要疯狂的,快节奏的
像死亡一样跳穿鞋底

像跳舞小人的红色剪纸
手拉手地
到大街上去跳
到白色的树梢顶端去跳
在山颠的圆形阳光里跳

在面包里跳
在牛奶里跳

在新鲜的树脂浆液里
我们漂洗帽子
以便在下一轮的旋转中
向中意的女孩传递眼神
她们雪白的天鹅颈子裹在围巾里
套靴的白边镶着霜

我们陷溺其中
被银色影子包围被嘴唇包围来不及呼救

黑暗绵延如海
穿过梦境我们穿透彼此
我们举起黑色指挥棒——
帷幕外面头和身体追随不同的节奏
我们歪曲我们跳

在屋檐上跳
在窗台上跳

跌出婚礼的大红蜡烛
我们在自己的身体里跳

我的玛格丽特

2004-03-18 19:05:00

  下午风很大,暖和的春天弥漫着沉沉的金色阳光,好像汁水饱和的橘子,流出忧郁的蜜。坐在沉闷的课堂上,我轻声读《大师与玛格丽特》里的句子,仿佛就是在这样的朦胧下午,衣着光鲜、眼神俏皮的神秘教授在湖畔转动他的狮子狗头手杖,向两位目瞪口呆的文联成员描述基督受审的古老场景:人群如同湖水,蜂拥而至,彼拉多尖锐的头痛被花园中枝蔓延伸的清凉掩埋,他站在高高的坛台上,眼神空洞,一只接着一只的燕子轻盈地掠过痛苦,它们的翅膀干干的,像透明的防水雨衣。
  我把书页斜搁在阳光里,它们已几近融化了,桌面上横陈着一滩亮闪闪的水渍。我的声音变得坚固,像墙笨重地堵在中间,所有柔软的句子都撞碎了,软绵绵地贴着墙壁往下滑。这个下午的空气里隐含着一种慢,一种舞曲接近结束的节奏,其中有某种令人伤心欲碎的东西,但它们统统都被遗忘了,就像弃置街头的一片不名一文的叶子。
  我总是想起港口这个词,一个出口或者通道,有白色的砖石装饰四壁,椰子树的羽状叶下垂——一个孤独的清晨,甜蜜的私密感。我想起一切薄的物品,还有风,风将穿透它们,穿透阳光赋予的芬芳,洒水车经过的街道上,看不见的坟墓缓缓上升。在春天,白昼总是疲倦的,宛若漫长的宣判时日,太阳在绞架的正中停住了,不动,一动不动瞪视着的蓝色眼珠,在春天的等待中它变绿,如同快速生长的柔和的竹子,一片一片,它们生长,歌唱,在心上愉快地开垦沃野,世界在迷雾中生长,在你之外生长,惟有你才是单独的。
  还有玛格丽特,她在哪里?我遗忘了玛格丽特,在未完全展开的故事里她还没登场。她的舞台一角是黑暗的。于是我有了更多的空间去冥想,白色的洁净衣领,斜格子长裙,褐色的亲切眼神,不然你想象她骑在扫帚上,甩动疯狂蓬乱的长发,满含怒气的下颌高高抬起。时间未到,她还待在化妆间赤裸的大灯泡下面,镜子里模糊一片,她抹去了自己。我梦里那只粉红的鹅在干扰我,她挺着气球一样透明的大肚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滑行,扮演某个滑稽的讽刺角色,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位有企鹅肚子和燕尾服的官员,或者……你看,我的玛格丽特又溜开了,在墙角转弯处她还诡秘地微笑了一下,我只看见她尖尖的指甲在光里一闪。
  终于,我们涌出去,像活泼泼的竹笋那样急切地,朝一个方向冒。交通混乱,交通混乱,灯光乱晃,演员们都背叛了导演的手势。我们更钟爱疯狂,亲爱的玛格丽特,我听到你冲进破碎的玻璃,用母亲的口吻讲述睡前故事,“从前有个姑娘,她哭啊哭啊,就变成了坏人。”我也想哭起来,站在大街上掉眼泪,在春天的隔离带外掉眼泪,像围墙外面探出头的玉兰花枝一样垂下头来,挡住被阳光侵犯的眼睛。春天的琴音加强了,鸟一圈一圈地,拉长或折叠自己的影子,旋律像弓一般坚硬,火一样突兀,灼痛了昏暗处的视线。
  花园外面,玛格丽特的眼泪还没有干,亲爱的,蓝杉子的玛格丽特,绿裙子的玛格丽特,望着湖水的玛格丽特,我的玛格丽特。

                     

杜拉斯的两篇小东西

2004-03-15 19:02:00

  一提到杜拉斯我就要尽量谨慎,以免落入流行的“小资”情调,但阅读时总觉得,把杜拉斯的文字看作是小资调子是对她的滥用,并且,我们对《情人》说得太多,却忽视了她其它有声有色的作品。
  
  我想说的是近期看过的两个不长的篇章:中篇《琴声如诉》以及《夏日夜晚十点半》,这两篇小说的背景都是夏日,炎热的南方情调。在杜拉斯的笔下,炎热具有一种象征意义,就像我们说:爱、绝望、死亡。炎热是一种持续的悲观,源源不断奔向黑色的终点。在炎热之下的人物是疲惫的,他们放弃了对希望的主动追求,他们听任自己被敞开,被剥除谎言,最后露出无法接受的自我和自我困境。这两篇小说的主人公都是一位年轻的已婚女性,似乎都触及到了婚姻问题。在《琴》中,主人公带自己的小儿子去学琴时目睹了一场情杀现场,当她一次次在港口边的酒吧里同一个陌生男人谈论此事时,她自己的处境也被逐渐揭示出来,她在幽闭的豪华生活中的孤寂和痛苦。木兰花的浓烈香气始终贯穿了男人的谈话,它和炎热一样,也象征着死亡的诱惑,象征着持续的痛苦,象征一种撕裂。同时,钢琴课上儿子的琴声也像一条线一般直直地穿过凝固的画面。她的叙述总是在一层隐秘的稳定力量下行进,如同在钢丝上行走,平静重复的表面下掩埋着内心的暗流。我想这也是杜拉斯总是喜爱重复的表面情节的一个用意吧,生活的表面总是单调重复的,而这种重复却无法掩饰在它重压之下的人们的失望甚至绝望,无法把情绪也拉成一根直线。
  
  《夏日夜晚十点半》相比之下,情节发展要丰富一些。玛利亚一行在去马德里的路上遇到了暴风雨,不得不停留在一个小镇上和其他游客们拥挤着度过一个夜晚。她发现了丈夫与同行的克莱尔的私情,她在孤独中将视线转向小镇凶杀案的主角——隐蔽在屋顶上的罪犯。他们都是孤独的,被婚姻欺骗了的人。她救他出城,想要和他建立友谊,拯救他,最终并没有成功。感情最终破裂了,在夏日阳光的折磨下,他们都那样疲惫,对爱情充满失望。故事因为凶杀这一事件的介入而显得独特,杜拉斯表面上把镜头的中心对准了藏匿在屋顶上的罪犯,实际却在通过他展开玛利亚的内心。在这里暴风雨担任了和木兰花香气同样的作用。玛利亚并没有对自己的婚姻做出挽救的积极努力,她只是在观望、等待,等待命运给定的结局。这就是杜拉斯的绝望——人面对命运的软弱无力。我们能做的,只是在悲剧到来之前,寻求一些短暂虚无的慰籍。
  
  杜拉斯是一位无法持续面对的作家。她带来的始终是痛苦。在我看来,她不是一个主动的作家,即她并没有主动追求技巧,追求新颖,她只是靠自己的天赋,自己的情感需要来写作。因此她不怕重复。她所有的故事都指向一个中心,就如她自己,始终朝着那个方向大步走去,并不惧怕。她直视自己的衰老、绝望,并愿意所有的人都明白这点。

左手写成的书

2004-03-12 18:55:00

                                                             左手写成的书
                        ——《盲刺客》读后
  这样的文字是无法复述的,被缓慢的手缓慢地书写,这个姿势穿过了僵硬变换的季节,像河水一般汩汩流动。静静的夜里我想起这个故事,只觉得无尽的心酸,仿佛它是一棵树,垂直地植根于我体内,延伸的枝条戳痛了我。这不是一个巧妙讲述的故事,穿插的章节最终成为情节的一部分,没有多余的,一个人的生命被分割成两半,在各自的领地里,它们生长,从黑色的眼睛进入死亡,进入永久的安详和谅解。
  如果你追究,这将是和庸俗小说同样的平凡经历,但阿特伍德赋予了它不同的光芒,艾丽丝在衰老的生活中写下它们,就如老式录音机里留存的记录,她不慌不忙地讲,花费了许许多多的白天和夜晚,她俯在无人的寂静角落,独自面对桌面。她忠实地,自然而优美地讲,而在盲刺客的故事中,她又任凭自己像蝴蝶一般脆弱地死去,怀着怜悯——

  仿佛有一颗巨大的炸弹落下来,全城一片火海,一切都立刻燃烧起来——房子、街道、宫殿、喷泉和庙宇——统统都在爆炸,像爆竹一样迸裂。没有声音。这座城市在静静地燃烧,好像照片上的情景——白色、黄色、黄色和橙色。没有尖叫声。城里的人想必都已经死了。

  他们躺在紫色的废墟上,所有人,空荡荡的家族,她和劳拉。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纪念劳拉,她们是姐妹,一同成长、一同被出卖的姐妹,血液里嵌着耻辱的铭牌,然而她们又是孤独的,两棵并立的竹子,在没有土壤的空中漂浮着。“劳拉是我的左手,我也是她的左手。我们一起写出了这本书。这是一本左手写成的书。”她们也共同奉献了自己的爱情,守护儿时的英雄。她们的生命不可分割。劳拉的执着和信仰是遥远的黑色海平线,她在等待神话中的女神以死亡许诺的安宁,她跃出悬崖,仿佛透明的鸟,有钢一般坚硬的骨架。故事被自身推动着向前,我们这些被卷进巨大涡流的不由自主的生命,将承受一切责难,被背叛的闪亮毒牙紧紧地追咬,被秋天的风剥去家园,剥去精神最后一点和缓的余地。
  真相,这个苍白的词语和表面的辉煌做着斗争,照片上的影子试图抹去假装的漠然表情,祖母是金黄的,艾丽丝是天蓝的,在真相的世界里,我们还保有自己的颜色,活泼泼的温暖或寒冷。面具的用途是什么?一张又一张透明的网——狡猾,那么不可思议。悲痛在厚厚的毛绒衣服下喀嚓作响,冬天的冰块在夏天之前悄悄解冻,亮出锋芒。两次战争击中了酒浆明亮的大厅,一次更深的覆盖,或是埋伏,爆开的种子直直地往上窜,传递着陌生的新鲜血液。这个结局是愉快的,它是上了明黄光泽的照片——旋转木马一圈一圈在和缓的音乐中转动,如今它们是白色的了。

  玛•阿特伍德有神奇的手指,“抚摸的产生先于视觉,先于语言。它是人类最初的语言,也是最终的语言。抚摸永远不说假话。”玛•阿特伍德不是在写,在陈述什么,而是在抚摸我们的神经。她的抚摸使悲哀者颤栗。狭窄的空气紧紧靠着我们,通过这段虚构的真实如若一场窄巷中的搏斗,我们无法用双手创造生。我爱这个故事,它们就像秋天潮湿的树叶,当你在下面走过,就贴上你的裤脚,成为你潮湿冰冷的梦的一部分。进入湖水,进入光华渐落的内核。秋天的果核是苦的。
  这是一本左手写成的书。悲哀无法复述。

                    

艾丽丝的信笺

2004-03-11 18:53:00

艾丽丝的信笺
      ——一次阅读

通过弯曲的巷道你走向墙壁
港口是破碎的
那些白色的竹子
将用来打造航船
打造河流里无法打捞的
月亮面具

港口是破碎的
仰面向天倾诉,
坦白,并等待第二次的死亡
在漆黑的海面上
你久久,久久地伸手向我
眼角温柔
跳跃的鱼鳍在夜里放光
那些漂浮于激流上的
苍白灯笼
击碎了梦想

港口是破碎的
塞克隆星球的尘埃覆盖着
紫色的城市废墟
一场雪填满了寂静的空洞

秋天,我执笔写信
期待你踏过秘密花园的门槛
来寻访我的声音

你的依然陌生的

拥抱你

菲雅尔塔的春天

2004-03-08 18:49:00

纳博科夫的这个短篇集子可能没有他的《洛丽塔》出名,不过我想可能更多的人会喜欢这些短篇。它们是清新的,带着芬芳的淡淡雾气,淡淡的忧伤。作者的俄罗斯血液使他继承了俄罗斯式的优美流畅,对人类怀有普遍而朴素的同情心,他描述那些漂泊在外的侨民生活,那些陌路相识与分离,带着些许神秘的色彩,让人在时光的交叉点感到生活的沉重分量。在较早期的作品中,作者有时会在情节上耍点小花招,制造出人意料的效果,不过这样的时候并不太多,同时,作者不落痕迹的流畅文笔也使这类技巧带有幽默和动人的真实内涵,这让我想起格非在《小说叙事艺术》中提到的:小说就是作家与读者的调情。恰倒好处的调度也可以像裙子上闪闪发光的花边一样,起到好的点缀作用。

看不见的吹奏者

2004-03-06 21:57:00

我们坐下来怀念
悬挂一段风景或者不是
谷穗开始风干
历史遥远、通体透明

穿透鱼和月亮穿透花边穿透白色桌布的顽强抵制
我们撞开
却无法抵达内心的黑暗
最后一支神秘队列
小小的人在看不见的手中吹响铜号
战争不会结束
蓝色血液泼洒如花
新鲜,明眸摇曳
如一种疾病
沿草原散播、溃烂,无法遏止
蓝色血液一再涌出
呼救溺于九月的湖

轻轻地
让我们穿过那些影子
他们在黎明死去
水一样苍白
再不敢望一眼活着的脸

《盲刺客》

2004-03-05 18:50:00

干净的白色餐盘在双膝上
干燥夏天最后的矢车菊还在燃烧

点亮整座金色宫殿
那些云朵浮动的时候

流浪的部落又启程了
带着他们风帆一般的帐篷

手指尖旋转的一小片火焰
扯动

扯动最深层的疼痛
大块迁徙而来的红色色块

孩子,你躺在这里已经多久了
母亲浆挺的硬领没弄疼你吗?

你看,坟墓的花束变得那么小
同微缩的王国一般大

细小的哭泣和相互抚摸
只有在放大的镜框里才不会苍白

而白色
原是最好的祭奠

默默的
一只老鼠把粉红的眼睛搁在窗帘缝里

墓碑上的阳光在它眼里飘拂

                                

蒲宁的小说

2004-03-04 18:48:00

花了几天时间断断续续读完了蒲宁的一本小说集子。
蒲宁更多的是个诗人,他的诗我没读过什么,但在他的小说中,却始终流淌着诗意。他偏
爱描写绝望的爱情,他以俄罗斯式的质朴爱心叙述自己的故事,他的描述与灰色而辽阔的
天空和雨水连成一片。在这片令人着迷的土地上,陌生的爱情在风中不可挽回地奔向死亡
,带着独有的呼啸,还有那些仿佛祷告般的自白。
他并没有用富丽缠绕的长句描述爱情与绝望,在《骑兵少尉叶拉金案件》中,他甚至用类
似律师推断及记录式的语言,简短、节制地描述精神的疯狂,而这一切都显得优美,天然
的优美,像诗一样,一棵树木的自然弯曲。
在凌晨宁静的灯光下阅读蒲宁是再美好不过的事,窗外雨水已经干了,春天的湿润气息浮
动,悲哀变得动人,如同母亲的低语抚慰着不安。
以这一点语不成句的言说,作为小小的纪念,作为对阅读的一种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