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12 18:55:00
左手写成的书
——《盲刺客》读后
这样的文字是无法复述的,被缓慢的手缓慢地书写,这个姿势穿过了僵硬变换的季节,像河水一般汩汩流动。静静的夜里我想起这个故事,只觉得无尽的心酸,仿佛它是一棵树,垂直地植根于我体内,延伸的枝条戳痛了我。这不是一个巧妙讲述的故事,穿插的章节最终成为情节的一部分,没有多余的,一个人的生命被分割成两半,在各自的领地里,它们生长,从黑色的眼睛进入死亡,进入永久的安详和谅解。
如果你追究,这将是和庸俗小说同样的平凡经历,但阿特伍德赋予了它不同的光芒,艾丽丝在衰老的生活中写下它们,就如老式录音机里留存的记录,她不慌不忙地讲,花费了许许多多的白天和夜晚,她俯在无人的寂静角落,独自面对桌面。她忠实地,自然而优美地讲,而在盲刺客的故事中,她又任凭自己像蝴蝶一般脆弱地死去,怀着怜悯——
仿佛有一颗巨大的炸弹落下来,全城一片火海,一切都立刻燃烧起来——房子、街道、宫殿、喷泉和庙宇——统统都在爆炸,像爆竹一样迸裂。没有声音。这座城市在静静地燃烧,好像照片上的情景——白色、黄色、黄色和橙色。没有尖叫声。城里的人想必都已经死了。
他们躺在紫色的废墟上,所有人,空荡荡的家族,她和劳拉。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纪念劳拉,她们是姐妹,一同成长、一同被出卖的姐妹,血液里嵌着耻辱的铭牌,然而她们又是孤独的,两棵并立的竹子,在没有土壤的空中漂浮着。“劳拉是我的左手,我也是她的左手。我们一起写出了这本书。这是一本左手写成的书。”她们也共同奉献了自己的爱情,守护儿时的英雄。她们的生命不可分割。劳拉的执着和信仰是遥远的黑色海平线,她在等待神话中的女神以死亡许诺的安宁,她跃出悬崖,仿佛透明的鸟,有钢一般坚硬的骨架。故事被自身推动着向前,我们这些被卷进巨大涡流的不由自主的生命,将承受一切责难,被背叛的闪亮毒牙紧紧地追咬,被秋天的风剥去家园,剥去精神最后一点和缓的余地。
真相,这个苍白的词语和表面的辉煌做着斗争,照片上的影子试图抹去假装的漠然表情,祖母是金黄的,艾丽丝是天蓝的,在真相的世界里,我们还保有自己的颜色,活泼泼的温暖或寒冷。面具的用途是什么?一张又一张透明的网——狡猾,那么不可思议。悲痛在厚厚的毛绒衣服下喀嚓作响,冬天的冰块在夏天之前悄悄解冻,亮出锋芒。两次战争击中了酒浆明亮的大厅,一次更深的覆盖,或是埋伏,爆开的种子直直地往上窜,传递着陌生的新鲜血液。这个结局是愉快的,它是上了明黄光泽的照片——旋转木马一圈一圈在和缓的音乐中转动,如今它们是白色的了。
玛•阿特伍德有神奇的手指,“抚摸的产生先于视觉,先于语言。它是人类最初的语言,也是最终的语言。抚摸永远不说假话。”玛•阿特伍德不是在写,在陈述什么,而是在抚摸我们的神经。她的抚摸使悲哀者颤栗。狭窄的空气紧紧靠着我们,通过这段虚构的真实如若一场窄巷中的搏斗,我们无法用双手创造生。我爱这个故事,它们就像秋天潮湿的树叶,当你在下面走过,就贴上你的裤脚,成为你潮湿冰冷的梦的一部分。进入湖水,进入光华渐落的内核。秋天的果核是苦的。
这是一本左手写成的书。悲哀无法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