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丧志的最高境界

2013-01-18 18:50:00

去书会时在展架上翻到王世襄的《京华忆往》,回来后就买了一本。也许几年前看这个,还静不下心来,现在倒很符合我的心态趣味。

看了一小半,讲南派北派养百灵,养秋虫、冬虫以及各种用具,事无巨细,连同当时人事一并道来,真让我惊叹过去的那个时代,人们生活的细腻雅致,方寸之间也能玩出整个世界来。北派养百灵,要唱完一整套“十三套”,甚至于模仿水车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声音,把百灵养成了一盘精细的录音带,更不要说养虫之人各种用具的精细、分类做法之繁琐以及对虫的鉴赏之细微精准。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影,但沉浸于这样的世界中的人,又何必为了看不到电视电影而遗憾呢?看王老先生讲葫芦的蒙心,名贵的材质未必最适用,最有价值的是“包浆”,也就是时间。这些老物件,在时间的沉淀中散发出的幽冥光泽,才是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最高价值。

近来人近中年,又终于得以迁居到小城市,大概就开始提前进入半养老状态。每天早上梳头时看阳台上的花,即便要迟到了,还趴在鱼缸前面盯视一会儿。要不是想到出门在外时不方便,也想学习养只鸟了。学不到老北京那么深厚的玩的学问,光是养一缸鱼,我也费了很多心思。常常是这个方面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就像养虫之人,买了这件还有那件,口袋眼见着就掏空了。每天看着先前诞生的小鱼逐渐长大,尾部长出颜色,有时一看就能看很久。所以,对王老先生说到的喂蛐蛐时,每喂一只都忍不住端详半天,导致这个过程越发漫长,深有同感。阳台上的花草也是每一种都仔细查找资料,每天观察它们的情况,直到一盆花从花开花落再到含苞待放,顺利完成整个过程,才相信是真正养活了它。每一盆带回家的植物都像人一样,有它独特的个性,有的店家说两三天浇水一次,到了家里却需要每天一浇,就像养孩子,别人家的经验用在自己孩子身上,未必总是有效,所以经验之说只能借鉴,最后还是靠自己亲自观察实验。以前在北京也养过花,兴致勃勃地买一堆回去,开过一轮后就再没动静了。现在才体会到,当时的浮躁和无心。除了鱼和花,就是家里两只猫了,它们已经和我在一起七八年了。彼此性情都非常熟悉,半夜一只钻进被子,我即便不醒,也绝不会压着它。有时常常从旁观者的角度产生惊讶,这两只和我不同种类的动物,竟然能和我如此和谐地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彼此温暖问候,而人和人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反而难上加难。

看到书中说秋虫、冬虫,突然回忆起小时候在成都,每年一定的时候,人民公园附近总有人挑着一大堆草编的小笼子,里面装着不知是蛐蛐还是蝈蝈的来卖。记得有一次我们家买了一只,挂在屋里,夜里能听见清亮的叫声,爸妈去厂区偏僻点的农家那里偷摘南瓜花来喂。现在似乎完全看不到了,即便有卖的,恐怕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南瓜花来喂食了吧。

胡乱联想到这里,脑中勾画出那时的旧北京。看书中提到朝阳门、西坝河,地名都是熟悉的,但景象已经面目全非。王老先生做学生时还去西坝河一带捉蛐蛐,我在那里生活时,已经是柏油大马路和高架桥了。忍不住想,要是北京还是那个老北京,每天出门看人遛鸟、逗虫,听见鸽哨声在天空中飘扬,那在北京生活,会比现在有趣得多吧。虽然科技越来越发达,生活加速,世界变小,但怎么都觉得我们的时代是越来越单调、无趣了。那个以人情、以时间积淀为重的世界,已经被冰冷的外壳覆盖,深埋水底了。我这个生活在新的时代,却想要探访水底世界的人,也只能是趴在岸上,往里面窥探几眼罢了。

江城

有天顺手拿起《江城》作为睡前读物,结果是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那里边看边偷偷傻笑,于是就一直看了下去。

海斯勒在中国的那两年,是我刚回到成都上小学的最后一年以及升入初中的时间,我一边看一边努力调集自己当年的记忆,却拼凑不出太多细节。我98年上中学,上的还是一所外语学校,似乎那时对外国人以及外国文化,也并没有觉得多么稀奇新鲜。我想不起那时我有没有在成都见过外国人,但对于大家都如此政治化地讲话和生活,也没有鲜明的印象。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大城市生活,之前又是在开风气之先的沿海城市,跟随那些思想最开化的下海人群,和涪陵这样一个受外来影响较弱,变化缓慢的地方相比,自然有很大的差异。我想象不到自己作为一个孩子所处的社会,跟今天我有意识体会到的社会,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书中提到的重大历史事件,例如三峡,邓的去世,香港回归等等,我也经历过,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回顾我的记忆,另有一番特别的趣味。

书中那些描写小县城人们生活细节的内容,总让人感到历史缓缓流过的巨大力量,无论发生什么,作为一个整体的人们总是守着他们的生活,周而复始地活下去,仿佛要凝结成一个永恒的姿态。任何伤害都只能在他们的眉宇间增添一笔闪光,而无法遮盖他们,他们沉默地,却是无比强大地战胜了历史的波澜。这种隐忍的姿态携带的力量是惊人的,同时又让人感到无法接受。

现在的我,从北京到厦门,也有些类似海斯勒从美国到中国,只是分歧没有那么大罢了。我似乎渐渐养成一种能和身边任何人随意攀谈的习惯,只要是和我理念相去不远的人,即便是第一次见面,我也能随意地闲聊下去,而且是避开那些互相认识的俗套,不问年龄、姓名、工作和来去,直接进入一个话题,就这么悬空地聊下去。有时见了几次也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和职业,却也无所谓。在厦门这个旅游城市,大家来来去去,也许正适合这样的交往方式,不着痕迹,来去自如。我在以自己的努力熟悉和进入这座城市,就像海斯勒那样,虽然免去了被围观的痛苦,但各种差异仍然是明显的。我不能完全接受这些观念,但它们促使我审视地域与人的差异性,我得以从遥远的角度观察北京,又能以一个北京过来人的视角看待厦门,而我家所在的成都,正好是一个规模介于北京与厦门之间的城市。

所以,《江城》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一本关于融入的书,关于多角度旁观和审视的书,由此带来的差异性也使得全书笑点不断,在幽默和历史性抒情的氛围中读下去,倒也不觉得篇幅有多长了。

附注

2011-11-17 21:40:00

写完“女助手”的文章,和op讨论了一番。我想到我写这篇文章时犯的一个错误,从人本角度讲,任何人的天赋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两个相爱结合的人,应该致力于让对方最大限度地发展实现自我价值。因此修订补充的结论是:无论D是否具备比高兹更高的天赋和更优秀的能力,高兹都不应该以爱的名义剥夺D发展完善自己的更多时间、精力和机会,与此同时,他只能期望自己凭借自身的能力,以其应得的速度发展,乃至出名,他对D的牺牲应该满怀喜悦和感激,但除了因此接收爱的信息外,他不应将其理所当然的据为己有。爱有很多表达方式,感受到爱才是终极目的,而通向目标的道路可以有很多条,未必要付出不平等的牺牲。

我发现在对自己在意的,涉及尊严和平等的命题上,我总是过于激动。这也是一种怯懦。我不应退缩,也不应为成为左撇子而感到任何卑微与不安。

亲爱的女助手

2011-11-17 16:49:00

买《致D》这本书,完全是因为这个爱情八卦,看的时候才发现安德烈.高兹和萨特他们是同时代人,还有过往来。而他的妻子,也不是等闲之辈,也许也曾被萨特暗暗地喜欢过。

看完以后的基本感受,这本书就像是“写给我亲爱的女助手”,D的位置和作用,和波伏娃对于萨特很相似,她不仅是妻子,更是“我”的公共事务参与者与合作者,准确的说是这些事务的重要“助手”。正是共同的事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以及不可分割的共同体般的关系。萨特和波伏娃可以分手,但是他们共同经营的哲学体系、政治立场却像一个没有间隙的小世界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即便排除了情感因素,他们也无法分离。这就像一个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店,使任何形式的分离都变得无法实施。

当然,这种结合我并不反对,共同生活的情感可以是多种因素的结合,而共同的事业,尤其是融会了理想的事业,是很美好的促进因素。我只是忍不住要为“女助手”们感到一丝遗憾。在这样的故事中,男人总是显得野心勃勃,理论和生活在他们身上是分裂的,高兹直到妻子患病,才发现“作为个人,我是贫瘠的”,“我觉得我并不曾真正地生活过”。仿佛他们必须要先想清楚关于生活的理论,才能开始遵循这种理论去开始自己的实际行动。工作、爱情、思考、存在,这些词都是只能抽取其一,顾此失彼的东西。生活对男人而言,即便是这些自认为优秀的男人,也是不断重新抽签的路途,在每一个十字路口重新抽签,它将决定下一段路的重点所在。

而女人们,他们的“女助手们”,这些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所有的因素都交融成一体。有谁能从波伏娃的身上抽取出哪部分是爱情,哪部分是信仰,甚至哪部分是萨特,哪部分是她自己?可以说她因为爱萨特而选择了存在主义,也可以说她本身就是一个存在主义者,因此才会爱上萨特。对于她们,理论和现实是合而为一的。在思考,同时也就是在生活。她们甚至没有野心,没有“在世界上占据一席之地”的需求,她们无此需求,所以也不会因为缺乏公众的认可而感到空虚。她们也不在乎后世把她们的见解归功于她们扶助的男人,不在乎被称为“某某的妻子”。但我总忍不住想,以她们的聪慧、灵敏、游刃有余的力量,如果不是献身于辅助一个男人,而是自行创造盛开,将会创造出多大的成就,也许将完全超过那个自认为重要的男人。

高兹以他最后的生命来报答D的付出,这对于D来说,也许已经足够,但我想到也许因为D的牺牲和奉献,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鲜活的美丽女性,也许还有一份原本应该有的珍贵的文化遗产,但现在它仅仅存在于未知的可能性中,就这样丢失了。

亲爱的女助手们,虽然你们始终如此谦卑,我仍然期望看到你们自身的花朵如期绽放,给我们留下完全属于自己的声音,好让我们有踪可循。

摘抄

2011-10-26 18:14:00

问题的关键在于,长诗的两个主人公分别生存于不同的“空间”。对于他来说,爱情——意味着房子,“妥善安顿”,一起过日子,家庭,总而言之——就是生活。而对于她来说,爱情具有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的力量,是混淆一切的原始本能,它跟生活是相互冲突、绝不相容的。她气冲冲地对他说:“爱就是死亡——根本不是妥善安顿!”他反驳说:“要生活!”她说出了致命的一句话:“既然这样我们只好分手。”在她看来,他的爱——意味着不爱。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生活与创作》

天人五衰

2011-09-02 22:50:00

三岛由纪夫写完《天人五衰》后自杀,似乎是必然的结果。“丰饶之海”四部曲似乎是他为死亡所作的精美又漫长的准备,是临睡前的催眠曲。虽然资料显示三岛由纪夫是为了政治目的而自杀,但无论如何,我都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在文字中始终与这个世界如此隔膜,冷眼旁观的人,会出于任何一种现世情绪而自杀。他的主人公绝不能忍受这样被命运随便抛掷,即便是死亡,也要遵从自己的意志,精心策划,从容奔赴,同时绝不能因为任何实在的属于尘世的缘故,否则就连死亡本身,也将成为被玷污的,愚蠢的。

在三岛的笔下,极致的美和恶混合,纯洁与猥亵寓居于同一人的内心。本多永远怀着罪恶而又高度纯净的精神观察着这个世界,他伴随的四位主人公都呈现出高度的外表的美,他作为旁观者的形体似乎是被忽略的,但他的精神却凌驾于他们之上,甚至最后企图操纵他的“主人公”。他始终站在世界的外部,人群在云朵下面发出嗡嗡声,就像午后引起倦意的蝴蝶振翅,这一个和那一个并无本质区别。世界只是欲念的闪现,随着旁观者的一眨眼,这个世界以惊人的速度毁灭又重新,每一秒钟都进行着全面的更新;随着旁观者的死亡,它无声地倒塌,重归寂静。在聪子否认了本多最初的记忆时,整个世界瞬间就澄清了所有的扭曲与欲念,恢复为亘古不变的荒凉与空寂。三岛时时都在追究生与死的实质,在这种追问下,一切俗世事物都失去了质感,而当我们将自身抽离,将生置于对面的水晶球中,它就变得无法承受,随时随地都烧灼着我们空虚不安的心。

如果我注视自己弹琴的手指,想弄明白自己的手指是怎样完成一首乐曲,手指就会不知所措,失去无知状态下的纯熟。对生的问题也是如此。当我们把它从无意识中拉出来,面对它时,它就变成令人恐惧之事,我们不知道如何去完成它,也不知道如何去承受它。我想我的孤独也部分地包含着这种不堪承受的意味。当我独自一人时,世界的分量和它的空旷就无可回避地呈现出来,我难以理解为何一觉醒来的人们就会重新获得信心,继续投身于这个虚无的尘世。即便是死亡,也不过是把你作为饵食投入张开的黑暗大口中罢了。

一个看透尘世的人,一个坚信自己具有特别意志的唯美主义者,我想,也许所谓政变自杀只是三岛精心计划的一场表演,他的内心也许早已看透胜败的虚无,不过是像他的主人公一样,想通过一个使人误入歧途的戏剧,躲避世人平庸的猜测,以某种“正当化”的形式达到死亡的目的。至于他死亡的真实原因,只有他自己知晓,而这也不再重要。

不幸的家庭都是一样的

2011-07-07 17:17:00

《安娜.卡列尼娜》这本书最初是在初中时候看的,借外公家的老书,还是繁体竖排版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次重新阅读,觉得当时那个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进入社会的年轻的自己,很多内容都没有完全看懂。

毛姆在读书随笔里说,他更喜欢《战争与和平》,因为《安娜.卡列尼娜》里面道德说教太多,既然安娜不爱她的丈夫,他想不出来为什么她不能痛快地离婚,和她所爱的人好好过日子。这一点我也有所体会。安娜的烦恼有一部分似乎是自找的,特别是在离婚这件事上。如果痛快地离婚,重新结婚,也许她就能恢复在社交界的地位,因此就能从幽闭的生活中走出来,恢复更健康的心态,而不是把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沃伦斯基一个人身上。但是想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当时的人对宗教和道德的认识,也许我们这样说是没有理解那个时代,也没有理解长期盘踞在托尔斯泰心中的道德纷争。在小说的最后,沃伦斯基的母亲说安娜“这种不要命的热情算什么呀!无非让人看出她这人不正常罢了”,我想这才是安娜真正的悲剧,在那个没有热情的时代,那个没有几个人真正拥有爱的环境里,她的热情是格格不入的,而她在自己周围也找不到维护这种热情的榜样。

这部小说里除了这个爱情故事,还有太多关于社交生活、政治关系和俄国状况等等的叙述和讨论,但我总觉得,只有当托尔斯泰讲到安娜时,他才真正流露出那种非常动人、出色的文笔,瞬间就照亮了读者的心。“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全书开头的这句话,我觉得反过来说倒是更确切。虽然有时代和国家的差异,但安娜与沃伦斯基的争吵,爱与恨的交织,每一个仇视的语调和百转千回的心理,都让我觉得异常熟悉和真实。一百多年来,每一个家庭的争吵都是以这样的形式进行着,只是程度不同罢了。这个世界就像一个沉重的壳,当你以为自己不堪重负时,你会发现,千百年来,已经有太多的人都是这样背负着走完了一生。争吵的痛苦和仇恨不是新鲜的,长久不能解决的矛盾和同样的争吵形式带来的厌倦也不是新鲜的,我甚至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家庭都或多或少地携带着这种厌倦在前进。我们以为别人没有这种痛苦,那只是无端的猜测而已。这样的感受带来的到底是悲哀还是安慰,我说不上来。

每当我心情低沉,在地铁站时,或者看见列车沿着轨道驶进,死亡的景象弥漫上来,我总是想到安娜。想到她在小说的最后,乘车去找沃伦斯基,她本来并没有计划去死,却在最后的一分钟作出决定,然后迅速奔赴了死亡的境地。那种一闪念的决定,那种迅速爆发并枯萎的巨大的美,还有她的身体在冰冷的铁轨上被火车碾过的机械的感觉,都仿佛融入了我的血液。这部小说的前面三分之一让人很愉快,安娜浑身散发出的热情和生机灌注到每一个看见她和想象她的人心中,但是在后面三分之二的篇幅中,尽管托尔斯泰一再强调她的美和巨大魅力,无论是对沃伦斯基还是对见到安娜的旁人,都从未失去她的吸引力,但我仍然感到这种美已经被时间、痛苦、渐渐消减的爱情给磨损了,就像一朵无比鲜艳的花被倦怠的空气啃噬,无论怎样挣扎,甚至是死亡都无法恢复它最初的生机了。我们的爱也是这样,即便是最终获得平和的家庭,也像是战火蹂躏后的房屋,有种劫后余生的不再纯洁的味道。就连我们整个的生活也是如此,年少时的美已被践踏,我们背负着越来越纷繁复杂的世事的外壳,越来越支离破碎地走下去,一直走向死亡,走向那支摇曳的烛光最终熄灭之时。

读《公正》

2011-06-11 17:56:00

思考我们这个社会,就像思考宇宙真相一样让人手足无措,有时甚至难以相信,这个社会是我们人类自己建造出来的。就像我们不了解自己的身体、性格一样,我们也在自己建造的庞大社会中渐渐迷失了。《公正》里有一处说法触动了我,我们出身的家庭、环境以及我们自身的天赋、身体、面貌等等并没有不公正,它们只是自然事物,是我们的社会制度对待它们的方式才造成了不公正。所以,设立一个体现公正的社会制度并不是在各种命运因素上强加一种理想,而只是试图纠正它自身产生的问题。正因为如此,它是必须的,否则它将因为自身的问题而毁灭。

我们的社会已经庞大和复杂到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感到虚弱无力,这样一头巨大的怪兽,它的一举一动简直无法由脆弱的人力来左右。但是仍然有这么多的人,无论他们处于怎样的社会地位,是不公正的获利者还是受害者,还在试图寻找正确地引领这头怪兽的方法。即便是这样一种努力本身,也因为其勇气而值得敬佩。每一个对社会和人类的生存理论感兴趣并致力于寻求方向的人,他们应该都知道,即便他们能找到这样一条通往理想王国的道路,在有生之年,他们也没有机会沐浴在天堂的阳光下了。每一条道路都是漫长的,在人类社会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是如此。也许悲观的说,当理想达到的那一天到来时,我们人类作为一个生物种群,都有可能不再存在于这个星球上了。但即便如此,作为这些理论寻求者其中的一员,我仍然想知道那条道路在哪里,即便我没有机会踏上哪怕一小步。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并不都是功利的,我们因为对现状的不满而追寻美好的世界,但到达美好的世界并不是我们唯一的目的,只要知道它的存在是真实的,是可能的,我也会得到内心的平静。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只愿独善其身,过完这辈子就拉倒的人,但这样看来,我也许错误地评价了自己。

公正有时看起来是一种两难的困境,有些问题你甚至无法狠下心来作出回答。但是我始终认为语言、逻辑有它自身的谬误,一个在语言上非此即彼的问题就真是如此吗?也许只是因为语言本身的缺陷,导致我们看不到第三条路,因为第三条路未被命名,所以我们无法说出它。如果按照佛学的说法,人有超越自身成为全能的神的能力,那我们也就具有超越语言和身体局限,最终找到真理的可能性,理想王国并不是不存在,它只是未被命名。

读荣格文集

2011-06-07 22:26:00

      从最严格和明确的意义上说,内心的召唤是个“堕落天使”。它让人们得以看到最后的道德抉择,没有这个永远不可能获得完整的意识和人格……发展人格就是一场赌注,而不幸的就是内心的召唤的魔鬼既是无尽的危险又是不可或缺的助手。这很可悲,却符合逻辑,因为万事的本性就是这样。

      然后,最终那位英雄、领袖、救世主是一位能够另辟蹊径通向更大必然的人。如果一切事物都能保持现状、不受扰乱,那么就不会有新的道路被发现了;如果埃及人遭受的灾难最后没有被发觉,那么就不可能产生人性当中的仁慈了。我们内心隐藏的性情是心理的一部分;中国古典哲学家把这种内在方式称之为“道”,并将它比作流水,朝着自己目标奔腾而去、无可阻挡。信仰道意味着成功、完善、到达目标、完成使命;同时也意味着,生命开始、结束,以及其意义的完美实现,这是一切生物与生俱来的。人格即是道。

                                                                                      ——《人格的发展》

      医生不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去进行治疗。一个人必须要小心地避免把自己的意志和信念强加到病人身上。我们必须给予他一定限度的自由。你不能让病人偏离他们自己的命运,就像是在医疗中,如果自然想要病人死去,那你就无法挽救他。有时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为了他未来的发展,你是否应该把一个人从他必须要经历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你不可能把某些人从可怕的疯狂中拯救出来,因为那是他们的天性。如果我拯救了他们,他们也就一无是处了。只有接受我们自己的本来面目,只有热诚地去过那种我们被托付于其中的生活,我们才能获得益处,获得心理的发展。我们的罪、错误和缺陷对我们来说都是必要的,否则我们就会被剥夺最为可贵的发展动因。

      当我在治疗一个人时,我一定会尽力不用我自己的观点和人格去驳斥他。因为他在生活中不得不自己去战斗。他一定要相信他自己的或许不坚固的盔甲,相信他自己的或许并不完美的目标。如果我说“这个不好,应当改进”,那我就使他丧失了勇气。他必须要用可能并不好的犁去开垦他自己的土地。我的可能更好些,但对他又有什么用呢?他得不到我的犁,也借不走它。他必须使用自己的或许并不完美的工具,必须凭借他自己的遗传能力。无论它们怎么样。当然,我会帮助他,例如,我可能会说:“你的思考非常好,但是在别的方面要有所改进。”如果他不听,我也不会坚持,因为我不想让他背离自己的轨迹。

                                                                                         ——《象征生活》

岁月悠长

2011-03-27 22:31:00

咬了几次牙,最后还是买了董桥的《青玉案》,48元的价格买一本32开的小书,对我这个编辑来说,总有点被占了便宜的不爽快,不过这轻快的一本小书,配合布面的封面质感和舒服的纸张,还是让人体会到纸书独有的魅力。董老先生在序言里直截了当地说:“都说电子书快代替纸本书了,我不信。”这倔强语调里也有一份童心的直率,就像他在文章里直言他对毛姆的喜爱,不管有多少人将他贬为二流作家。对纸书的留恋,我一直以为也许是我们这些编辑们,或者说,守旧的编辑们的私心爱好,也许光大读者早就不需要这手中的质感和分量了,只有我们还以为这是宝贵而无可替代的。新的电纸书也不再是刺眼的高亮屏幕,pdf一样可以做出精美的版式,封面一样可以新颖漂亮还不用担心印刷效果。也许到了最后,只有我们这些守旧的人,还坚持着纸书的存在价值,但是有董老先生这句话,我心里似乎也更有底气了一些。

这几天的天气,和书腰上的那句话正相应,虽然没有“春雨绵绵”,但“春寒不散”的感受是很深的。即便外面阳光灿烂,待在停了暖气的屋里仍然手脚冰凉,寒冷从四面浸入,无处逃避。今天好不容易温暖一点,晚上无心工作,也看不动大部头,于是继续读董桥的小散文,剔红盒子,鎏金金刚,毛姆和初版图书,水彩插画……在这些老来深邃又不失俏皮的文字里,时间慢下来。我想起以前家里挂的条幅,没事时我总盯着辨认上面的诗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打在芭蕉叶上的夜雨声,这时似乎也浸润到拉长了的时光岁月之中。我摩挲腕上的玉镯,想到它因为我而产生的变化,是那么细微,几年、几十年才能成就一点润泽,而这样的交流与渗透是不能加速的,唯有依靠时间来成就。那些悠久历史沉积下来的文物古玩,散发出时间打磨的光芒,这光芒无法仿制,也没有任何速成品可以媲美,这种时间的分量让我内心充盈。

明代的超过清代,清代的超过现代,古拙的技术到了无所不能的现代社会,反而无法超越。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节奏越来越快,在每一件器物上,我们能投注的心力和时间都越发匮乏,无论我们的技艺再精巧准确,那份朴拙之气,那份全神贯注的韵致,却再也无法贯穿其中。我总是一再地想要回到那个慢的时代,夜雨的声音格外清晰,白天更加漫长,夜晚更加清净。琴音里没有哗众取宠的情调,碗碟上也不是千篇一律的花纹。我想要岁月悠长,我想要我的生命充满事物真实的质感和灵性,而不是虚幻的网路符号和虚假的悲伤。也许写这篇网络日记本身,就是一种放弃,但不由自主的同时,又总想拖住点旧日的尾巴。写字这块阵地我已经输了,但纸书这个战场,我也还想倔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