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后几天

2004-07-25 22:29:00

不能写,不能做任何动作,天气炎热窒闷到了极点,水完全成了无用的奢侈品。就想紧紧贴着什么不会变热的冰凉之物。
补习班上得很痛苦,每天蜷缩在一张小小的礼堂折叠椅里,任凭老师高亢或平缓的声音一长一短地从耳朵进去又溢出。马上要走了,却连收拾都是无心的,急匆匆的。陷入无力的局面当中去了。每晚的睡眠也是焦灼的。
看库切,看《洛丽塔》,那些富丽柔软的长句子像水藻一样斑斓闪烁地缠绕,一直延伸到某个忧伤的昏暗的中心。我躺在其中接受微妙的抚摩,那不知何处流出的清泉。不过,对长句子的翻译我还是有意见,不够清晰,起码是我读的时候这样感觉。
真希望能继续那种昏天黑地的阅读时期,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残酷的考试,这个人生总莫名其妙背负的东西,让我咬牙切齿又最终屈服于人类惯性和规则之下的制度……

怀念

2004-05-06 23:19:00

  “回忆总是困难的。”说这话的时候你还很年轻,眼睛乌黑,身体像新鲜的笋子那样挺拔。你在摇晃的车厢里同我说话,手腕和脖颈都软软的,微光闪烁,像幽黑夜里颤动摇曳的烛火。

  那时节梅花开得正好,隔着绿纱窗在院子里,一点点透着亮,仿佛薄薄的小红灯笼。清晨起来,枝头就有些湿,花瓣层层地垒着红晕,好像喝了酒,浓稠的酒味顺着喉咙慢慢地沁进脾胃里去,弥漫成一片潮湿的氤氲。你的声音总在那些花气中回荡,如白雾飘散了又聚拢来,你的嗓子有小鼹鼠的温柔,那股细细的劲,带着北风的冷冽气息,纯净,干燥,席卷得万物都驯服了。

  你喜欢那些海滩上的房子,红色、黄色,圆圆的有蘑菇式的屋顶,贝壳风铃丁零作响。你往小土坡上爬,被钢琴连续的琶音催逼着,手脚并用,气喘吁吁,脸上却挺开心。天空也是圆的,世界在莹润的小指甲盖上。吃午餐时你不拘小节,把盘子碰得当当响,妈妈的眉毛都皱起来了,而现在你又要把所有的花朵都摇晃起来,它们也要响,由近及远,波浪那样推开去,一路高歌冲向山下的市镇,挤碎那些矩形、正方形、三角形,挤碎面目模糊的身体,把残破的手啊脚啊都像拼图那样重新组装。你的眼睛里充满活生生的影子,他们都有颜色,都有气味,他们是活的回忆的重现。

  他们是小鸽子,旋转,并降落在同一的位置。从屋顶阁楼观望它们是件趣事,那是因为那些规律总是神秘的,如此自然又不可抵达。天色暗下来时起了风,雨声忽大忽小,有时缠绵无力,几乎熄灭了。他们停在屋檐底下,小眼珠亮晶晶的,一面小圆镜子。他们的脚爪粉红,有厚厚的肉垫。去年有一只死了,你还哭过呢,现在倒忘记了。当然咯,飞在天上的时候,他们全都一个样。你挥舞小手,发出那些咿咿呀呀的句子,那些未成型的美丽语音,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一排小铜号被你一拨就呜呜地响起来了。人们总是喜欢捧起你的脸来端详你,仔细地看看,感叹说:“多漂亮啊!”于是,搂抱着你的胳膊就变得喜气洋洋。但他们没看见,你默默仰望的样子才是最漂亮的,小脸蛋盛着雨水,眼神专注,好像整个世界都装在你的小脑袋瓜里了。

  你出生的时候阳光很好,一株藤蔓植物正沿着篱笆往上爬,密密的紫色喇叭花逗弄着光影。我走过敞开的窗口,你小小的眼睛就使劲盯着我,怎么也不愿离开了。

两张阿特伍德的照片

2004-05-03 00: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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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猫眼》,晚上看了五十多页。她写得很真实,绝无浮夸的美,但笔调犀利,拥有刺痛人的本领。她喜欢以第一人称冷静地讲述、回忆,那种孩子气的无情描述,将痛苦与复杂的真相掩藏其下。而她作为自述者的女性,即便是不幸的,也总是独立的,坚强的,是一个事件和时间段的最好的观察者和讲述者。这种身份也是一种立场吧!

那些雨中的草

2004-05-01 16:30:00

  大假第一天就是雨天,坐在公共汽车上,雨水像脾气捉摸不定的人一样,一阵一阵的,从没有玻璃的窗口灌进来。回到家里,裤脚和头发稍都是湿的,窗子关着,静悄悄的,他们都出去了。房间里有些气闷。
  又望着外面,防护栏上结着亮亮的水珠,有一小根枯萎了的藤,褐色,紧紧贴着栏杆爬上去,远了就瞧不见了。对面的楼房里传出一些细微的嘈杂,当人声和机械声安静下来时,能听到鸟在某个淋不着雨的树丛里鸣叫,它们清脆的嗓音也仿佛蒙了一层不耐烦的灰尘。这些颜色、声音、氛围都是如此熟悉,就像一个圆圈的起点,在我们无法可想的时候,就一再地回到那里,那个粉刷好了,铺了软垫子,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位置。他们到机场接妹妹去了,我觉得生活在“妹妹”这个词上轰隆隆地开动起来,它又老又破,但还是返回了那满眼含泪的起点,那时我老穿着蓝色的冬天外套,在不真实的阳光里显得傻乎乎的,呵,那是值得纪念的孩子气。而真实的东西,最敏锐疼痛的亮点,却不喜欢故地重游的眼神。
  春天来了,又过去了,尽管我在句子里连续地使用“春天”就如一位始终手捧鲜花微笑的姑娘,但必须承认,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看过这个春天,没有真正地沉浸在其中哪怕是一个整天,事实上你如果频繁地使用什么,就意味着你面临失去它的危险,或者从未拥有过。因此春天只是我心里的一只翅膀,我把它描绘成白色,酒精那样的纯净,又乐于沾染任何狂欢情绪,譬如我们光着手在碎石路面上走,两臂之间空空的,提琴的弓使劲拉出孤单的调子,最后的尾音猝然坠落在棉花里。这个春天我读到不少好故事,而复述它们只能是错误,这个春天,我这样说时生命已经又旋转一周了。
  于是我想,要是还有那么点时间,能仰躺着又不感到昏昏然,能大笑着有魄力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能把目光和兴趣集中于陌生身体之间而获得自身的宁静。要是有那么点时间,我们把红玫瑰装满房间,让每个酒杯都闪烁,我们能通宵地朗读,通宵地,欢腾地迎接并度过一个夜晚,而明天将永远隔离在外,如同不受欢迎的来者。
  一截车厢坠落,空中震动着我们的欢呼。

他们在黑暗里只能自由地飞

2004-04-17 22:27:00

他们在黑暗里只能自由地飞……

我想应该更加看清自己,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觉得无法忍受的同时又确实有所眷恋。
我想这眷恋就是奢望,自己怀抱的奢望,以及别人,你,赋予的奢望。
奢望自己还能从缝隙里钻出去见到天光,奢望天井里一从小小的绿色,关于年龄的传说,
茶香,关于不可磨灭的需要。不能去掉奢望就如不能去掉身上的痛。
说话的权利被轻轻地抹杀了,生存要被抹去也是这样容易的。只是你们都没注意过。

你还不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
你怎么能明白呢?

明天我渡船的时候
你会在哪里?
还有你们
所有的手臂挥舞在大海深处
凄凉的星光和梦境不再被怀念
你们还将井然有序地生活
井然有序的,该死的井然有序,该死的纪律!

第三人称

2004-04-02 21:24:00

她尝试过街,红绿的交通灯转换了好几次,她的裙子下摆也随之飘动。被暗淡灯光笼罩着,被红色火光温暖着眉毛,她阴影中的脸露出羞赧。
她的意识中心有一处是空的,雪白皮毛静静地燃烧,像极地的风。她的手臂光洁而无遮挡,空气自由地穿过,暗自发出摩擦后的嘶嘶声。一个孤单的影子就像单独成立的骨架,立在灯柱下显得那样瘦,空荡荡的,能被任何偶然触动的声响推动向前。

有一刻她陷在回忆的柔软中,像旋涡一样沉下去,沉下去,被松软的浪涛托着。街对面一个穿灰大衣的男人从低低的帽子下面诧异地望她,她在他的眼里恢复自己所有日常的生活:她会在十点上床,在暗淡的蓝色星星下听脆弱的天花板落下的脚步,小猫跑过的步点,玻璃杯摔碎的声响,琐碎的争吵和不小心碰破了的友好场面。生活中有一种爱,像洗衣机里涌起的大串泡泡那样愉快地升腾,但那不是属于她的。面对这些灯光,她感到犹豫,她怀疑世界的阴谋里是否有自己的一份,放纵或温情,你总会希望那些苦的果核里有一分是你的,有一份结局是为你留下的。

她的脚下影子在旋转,深深浅浅的风轮是不同质的忧伤叠成的。她不知自己为何总是这样惶惶不安。凌晨她从床上坐起就能听到自己不规则的心跳,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构成威胁,他们嘴里含着一个深洞,她看不清,于是感到恐惧。墙上的壁灯总是小小的,精致的紫色把手,她伸手去握住那片叶子。她闭着眼睛想象以后的生活,和一个陌生男人在白色的大房子里,被套总是厚厚的像海绵一样堆着,大把的头发,生锈的戒指和风。她的手臂间长了透明的蹼。凌晨她坐在变淡的黑暗里,手里一直握着小瓶子,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宛若卜算自己命运的女巫。

有些故事总也讲不好,它们是一片废墟,陈旧的地基深深地塌陷下去,三角铁会在半夜丁零作响。说到底,那只是一种尝试,在寂寞的空气里,你为自己握紧拳头,再把手指依次松开,彩色衣服的小仙女就会在手指上跳舞,表演神秘的节目。她趴在窗前,胳膊被勒出浅浅的红印,夜更深了,外面下着缤纷的雨,和她的脸一样模糊不清。

《远航》里的一段话

2004-04-02 01:29:00

“爱,”圣约翰说过,“那似乎可以解释一切。”是的,但是那不是指男人对女人的爱,不是特伦斯对雷切尔的爱。尽管他们坐得这样近,他们却不再是小小的、分离的肉体;他们之间不再争斗,而是互相需要。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和平。它可能是爱,但它不是男人对女人的爱。

我的玛格丽特

2004-03-18 19:05:00

  下午风很大,暖和的春天弥漫着沉沉的金色阳光,好像汁水饱和的橘子,流出忧郁的蜜。坐在沉闷的课堂上,我轻声读《大师与玛格丽特》里的句子,仿佛就是在这样的朦胧下午,衣着光鲜、眼神俏皮的神秘教授在湖畔转动他的狮子狗头手杖,向两位目瞪口呆的文联成员描述基督受审的古老场景:人群如同湖水,蜂拥而至,彼拉多尖锐的头痛被花园中枝蔓延伸的清凉掩埋,他站在高高的坛台上,眼神空洞,一只接着一只的燕子轻盈地掠过痛苦,它们的翅膀干干的,像透明的防水雨衣。
  我把书页斜搁在阳光里,它们已几近融化了,桌面上横陈着一滩亮闪闪的水渍。我的声音变得坚固,像墙笨重地堵在中间,所有柔软的句子都撞碎了,软绵绵地贴着墙壁往下滑。这个下午的空气里隐含着一种慢,一种舞曲接近结束的节奏,其中有某种令人伤心欲碎的东西,但它们统统都被遗忘了,就像弃置街头的一片不名一文的叶子。
  我总是想起港口这个词,一个出口或者通道,有白色的砖石装饰四壁,椰子树的羽状叶下垂——一个孤独的清晨,甜蜜的私密感。我想起一切薄的物品,还有风,风将穿透它们,穿透阳光赋予的芬芳,洒水车经过的街道上,看不见的坟墓缓缓上升。在春天,白昼总是疲倦的,宛若漫长的宣判时日,太阳在绞架的正中停住了,不动,一动不动瞪视着的蓝色眼珠,在春天的等待中它变绿,如同快速生长的柔和的竹子,一片一片,它们生长,歌唱,在心上愉快地开垦沃野,世界在迷雾中生长,在你之外生长,惟有你才是单独的。
  还有玛格丽特,她在哪里?我遗忘了玛格丽特,在未完全展开的故事里她还没登场。她的舞台一角是黑暗的。于是我有了更多的空间去冥想,白色的洁净衣领,斜格子长裙,褐色的亲切眼神,不然你想象她骑在扫帚上,甩动疯狂蓬乱的长发,满含怒气的下颌高高抬起。时间未到,她还待在化妆间赤裸的大灯泡下面,镜子里模糊一片,她抹去了自己。我梦里那只粉红的鹅在干扰我,她挺着气球一样透明的大肚子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滑行,扮演某个滑稽的讽刺角色,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位有企鹅肚子和燕尾服的官员,或者……你看,我的玛格丽特又溜开了,在墙角转弯处她还诡秘地微笑了一下,我只看见她尖尖的指甲在光里一闪。
  终于,我们涌出去,像活泼泼的竹笋那样急切地,朝一个方向冒。交通混乱,交通混乱,灯光乱晃,演员们都背叛了导演的手势。我们更钟爱疯狂,亲爱的玛格丽特,我听到你冲进破碎的玻璃,用母亲的口吻讲述睡前故事,“从前有个姑娘,她哭啊哭啊,就变成了坏人。”我也想哭起来,站在大街上掉眼泪,在春天的隔离带外掉眼泪,像围墙外面探出头的玉兰花枝一样垂下头来,挡住被阳光侵犯的眼睛。春天的琴音加强了,鸟一圈一圈地,拉长或折叠自己的影子,旋律像弓一般坚硬,火一样突兀,灼痛了昏暗处的视线。
  花园外面,玛格丽特的眼泪还没有干,亲爱的,蓝杉子的玛格丽特,绿裙子的玛格丽特,望着湖水的玛格丽特,我的玛格丽特。

                     

老电影里的玫瑰

2004-02-18 23:20:00

  你从电影院走回去,街上还是湿的,发亮的栏杆在跳一种奇怪的舞蹈。坐在那个黑暗的位子上你就感到很安慰,老片子,都是老片子,当台风刮过三个城镇,它也就老了。屏幕变得透明,它在复述一场爱情,一个没有你在场的谋杀,尖叫声摇撼着三英里外的野草,夏天里它们都长得那样高了,齐举至眉,所有的它们都是你未成年的儿子。
  你从电影院走回去,漆黑的雨落在身上就像轻吻,你把忧伤揣在围裙里。打着电筒你就像一个明星,没有唇彩的眼睛里填满各色的惊讶。你给他们分发报纸,报纸,和冰淇淋,甜蜜的爱情上最腻味的一层,你递给他们就如从阳台上伸出手臂,一只小夜曲压低了声音拉响,你想笑一笑——但你的眼睛上没装假睫毛。
  像河流那样流向死亡,你打着电筒落入旧电影的歌声里,旋转木马一圈又一圈,停不下来。雨水倾落,你就像瘦小的月亮,浑身落满发光的尘埃。在你的歌声中,你是主角,在你的歌声中,生命永远不死。

Magic boulevard
她一部电影要看上百遍 
同样的罪行 
同样的场景 

她工作的时候总是一个人 
她帮人领位 
找最后一把椅子 
或是第一排的位置 

大银幕上日日夜夜的爱情对白 
就象风一般在她耳边来去 

她就这么看淡了别人的爱情 
但有的时候 
一个画面也会让她感动 

她在黑暗中奇怪地生活 
在这条魔力大道上 
她永远遮掩着她的绝望 

她静静地不去打扰那些情人们 
他们闭着眼睛 
错过了电影画面 

她把梦想连同冰激淋一起出售 
一个微笑不经意地划过 
她的唇边 

拿着手电筒的她 
感觉自己很美 
可以去做电影明星 

有的时候剧场里空无一人 
整个电影就是她的演出 
她就是英格丽褒曼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些她熟悉的人们 
那些冰冷的人们 
从来不说一个字 

从来没有人 
与她握手 
她的眼泪于是流下来 
在银幕上出现“剧终”的时候

                          

流浪的人(第六封信)

2004-01-29 23:35:00

  真正的无家可归是栅栏的两面。北京冬天的街头,天桥上快乐的长发歌手声音里的轻快;地铁里卖地图的用含混的地方口音一遍遍地把叫卖变成喇叭里的习惯;摆地摊的向你罗列出一地流动的光亮;还有那我经过两次的,楼梯下面的老夫妻,穿着棉袄,拄着破棍子,唱歌,没有眼神,我上楼梯的时候他们正唱着一首熟悉的俄罗斯老歌,女声很尖,仿佛年轻姑娘柔媚的嗓音,一点都没显出苍老,忧郁的调子缓缓旋转,我的脚步注满时间,缘着一根发光的羽毛,我爬上地上的生活和夜晚中去,爬到人的树林中去,那些有家的人和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