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阅读

2003-12-06 23:39:00

晚上在房间里守着台灯读那博科夫的短篇小说,优美而充满着忧伤。

房间里很冷,脚要冻僵了,窗户外面仿佛是暗得看不见的河流。

没有水流声。

我曾经躺在床上,望见硕大的苍白月亮浑圆地升上来。就像忧愁的少女的脸。

我们无法抹去的生活的真实的忧伤,如同哭泣的网,密密地包围了我。

“放开我,”诺拉疲乏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前两天我儿子死了……”

雨水与圣经

2003-11-25 22:50:00

下午出去的时候外面下雨了,雨很小,但空气是湿润的,很冷。我们坐在大教室里上课,荧光灯开了,窗户紧闭的房间里充满了诗和呼吸的温暖。晚些的时候,窗外环绕着荷花池的灯突然亮了,天色灰暗中透着明亮,静静的花苞状灯盏就在透明的空气里逐渐凸现出来。风紧贴着教室窗下的草地吹拂,仿佛一只敏感的小兽匆匆奔过那绒毛般鲜嫩的草叶,使它们都向一边瑟缩着偏倒,并留下新鲜的蹄印气息。我心不在焉地听课,让诗句如音乐般飘过耳边,却并不显露它真实的语词意义。我只是感受它,柏桦的《在清朝》这个题目给我带来的清新和夏日里回忆的距离,明亮的教室与灰暗的天空的距离,这样我就仿佛栖居在阅读的壁炉边,被火光照亮半边脸庞,与寒风彻底隔绝。
先前在屋里拿圣经来读,从旧书市场买来的,黑色的软皮封面,暗格花纹,干净得没有一个字——正是一部伟大的宗教典籍所应有的装帧。从创世开始读:“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神看它是好的。”完全简单朴素的话语,没有一点修饰。这些因为我们的夸饰而被用滥了的词,在这里都恢复了它们本来的面貌,如其所以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不带一点陈腐的味道。它们完全是被语言背后神性的力量支撑着,发散出纯净的原属于语言的光辉。因此,翻动薄薄的书页时,我的心中会产生真挚的感动,被原初的圣洁打动,就像纯洁的少年面对水中梳洗的姑娘完美的姿态和眼神时所产生的那种不可亵渎的愉快。我想起那些关于词语与描写的论述,面对不断成为枯井的词语,真正的解决途径并非继续发明新词或新鲜的比喻,而是拣拾我们丢失了的虔敬之心,从语言的中心赋予词语自身的力量。
雨还没有停,我换下湿的外衣,回来,回到阅读以及对阅读的诉说中来,这样我就感到愉悦。手指越发冷了,但胸中扎了尖刺的夜莺,不会停止它对玫瑰的爱情的歌唱。静穆是一支火,在思的居所中,我把手伸向它。

2003-11-22 21:34:00

1.
只在夜晚盛开的白色花朵,傍晚时分,冷金属的光辉切割暮色,长头发的女子向遗落的硬币俯下身去,裙裾颤动,一小股泉蜿蜒而下。我向草堆走去,夏天最后的牧歌唱响,在寒意中我们表情肃穆,期待晚餐桌上呈现的奇迹。栅栏打开了,鸟群仿佛黑色的云,在空中划着曲线,疲惫使它们忘记了整齐的队列。孩子们望着他们,用眼睛捕捉隐秘的飞行轨道,女孩的卷发熠熠发光,恰似树枝形成的拱顶上,一枚跌落的红色浆果。

2.
我想在回忆里歌唱,不间断的,男中音圆润的嗓音把自己拉得和提琴一般如泣如诉。时间无限柔软,忧伤就从中凹陷,拽住,固执地往深处去,紫色的深处,花瓣一般缓缓张开的迷醉的深处,海底的深处。没有边际的黑暗里,攥紧的双手终于打开,我们跪下,宽恕过往的每一分钟,拔除尖刺抚慰花朵的伤口——你还记得吗?午后那潺潺的声响,母亲苍白的手,绷紧的皮肤上凸现的蓝色静脉。我把头埋下去哭泣,像孤儿一般无倚无靠,摊开的手上只有一颗冻结的雨,那是我尚未开启的礼物。

3.
火,可祝福的温暖,燃烧的暗箭。到处都是红色,酒杯中生长出金色的蛇。金碧辉煌的庙宇里,火焰无处不在。血色的剪影围拢起来,在岩石上舞蹈,颂扬崇高的理性和神。火山喷发,庞贝城陷入死寂,凝铸的热情石笋般耸立在宽阔的街道上,高扬的欢歌吊在半空,永不垂落的火红信子朝向石化的贝壳。这是保存传说的最好方式,永不结束,永不调败,鲜艳的裙子依然为明天的舞会准备,少女踮起脚尖奉献自己的爱情,不落幕的剧场永远没有悲愁。

秘密的宝盒

2003-11-20 17:19:00

                                            秘密的宝盒
                                          ——我的序
  有了开始,才会有结束。
  做这样的事,其意义只在于把火焰装入核桃,让虚构的观众不至于因为不知所终而愤然退场。生命遥遥无期,我们无从知道,死于一场横祸或是年迈的安详,悬念早已决定,只是我们就是故事里的主角,无法退场旁观。我们能做的,只是借纪念之名,给回忆加标。
  其实一直未曾想过要把这一段切割,用草编的纪念碑封闭起来,夏季河滩上彩色的石子,对于乘凉的人们一钱不值,却是常来戏耍的孩子们内心私藏的秘密,如果你还保留着童年的宝盒,你就能读懂我的微笑。
  年轻的日子,被践踏的流浪歌声,写作时我总是心怀卑微的痛苦,一棵草长不成大树,却要为了自身的尊严苦苦挣扎。这颗心被历史尘埃里的涓涓细流滋润过,它渴望着吐露,只是一种单纯的诉说,赋予夜半的孤独一点意义,向虚无中的嘲讽拔出一根刺。我相信忧伤诞生于童年,它在这座城市里滋长,疯狂的草一样地生长,预言被悬置于语言的中心,从眺望的那天开始,时光就风一般流转了——我们都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走在夜晚明亮的城市荒原上时,我数着整齐排列的路灯,我曾依靠它们决定我的命运,而后又轻易抛弃了它们。在同一条路上,我不断地把脚印重叠上去,就像农夫一遍遍耕作着土地,也把他们的泪水,欢笑与无声的祈祷掩埋进新鲜的土壤之中。这个剩余的时代,我们早已丢失了史诗,我们脆弱的内心又将往何处寄存?
  丢失了,一切的花蕾和期待——圣诞树下不再堆砌着礼物——唯一剩下的,只有阅读和书写,这两个定格在黄昏的苍凉手势,树阴里蓝色裙子的小女孩渐渐走远,臂弯的篮子里闪烁着葡萄紫色的光芒。从现在开始,我试图想象,那个温暖的傍晚,在挽歌里,你给我读一首诗,如果你能给我读一首诗,那就很好,真的。
  这里最后的句子,似乎是为感激准备的,但是,也许我更应该像个勇敢的初登舞台的演员那样,不怀杂念的,大声念出我第一句的台词——也许,这将是更好的感谢。
  幕拉开了,聚光灯里脸颊红红的孩子,要开始唱歌了。

给离开的朋友

2003-11-19 12:34:00

                       给离开的朋友
           —一次迟到的述说
  朋友走了,却是今天下午才听说的。晚上回来看以前的帖子,想起那天晚上在半路遇到了他,却没有打招呼,觉得有些遗憾。
  音箱里放着欢快的音乐,小房间里明亮的灯光,西安那个有着古旧城墙的城市越发被埋进尘土中去了。夜里的车厢,会有相似的睡眼朦胧的脸,臃肿的笑,漠然的笑,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一点熟悉的情绪,剩下来。
  流浪,诗意而残忍的字眼,天空中不属于我们的颜色。一只鸟不停地飞,直到疲惫地滑向陌生的屋檐,有谁抓住过水晶骨灰里,一闪即逝的光亮?很多人唱过的歌,其实只有一句歌词:“你要什么?”——“我要死。”一种路途的千万种解释,一场浩劫的千万次奔逃,我们离开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房间里灰尘层层堆积,笛子和酒,无人陪伴就变得干渴。哭泣过多,音调扭转,最后的音符在失了炎热的空气里等待晾干。我还记得那些大窗子,没有窗帘遮挡,空落落的,像什么也盛不下的心。那时候,寒冷和琴音都很平凡,嘶哑到无人想听。很多年以后,那个寝室过道上落落寡合的人,怕是再也不会被提起了。但年轻,和消逝一样,永远无法被生命本身摆脱。
  我的句子,将在来年的春天和雪一起融化。化雪之时,如果你仔细倾听,临死的寂寞中,会有一阵温暖的呼吸盈上手来——孩子们脱去厚重大衣后,露出的柔嫩小手——就是我为之死去一千次的理由。